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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禅院中迎接净涪的,仍旧只有那一株立在禅院一侧的菩提树。

似乎是察觉到净涪的气息渐行渐近,菩提树那披着朦胧月光的枝叶再度在习习夜风中轻摇款摆起来,更有细碎灵光升起,在枝头摇落。

净涪推开院门,入得院中,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径直往屋中去,而是停在了那一株菩提树之前。他的目光落在菩提树树心处,穿透这中间的种种阻隔,定定地落在那仍旧沉睡的菩提树树灵。

树灵的灵识察觉到净涪的视线,不自觉地动了动。

净涪以为它就要醒来了,没想到那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动过后,树灵非但没有醒来,反倒睡得更沉更香。

净涪皱了皱眉头,正仔细观察间,他却平静转过头去,望了清恒的禅院一眼。

正正好迎上一道无形的视线。

净涪舒缓了脸上表情,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双手合十,向着那一道视线投来的方向微微弯腰一礼。

此刻就长在清恒禅院庭院中的菩提树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在夜风中摇落了一枝头的灵光。灵光细碎如同星屑,随风穿过禅院中的种种阵禁,飞入那禅房之中,缭绕在闭目静坐深沉入定的清恒周身,直将他衬得仿似天人。

净涪虽然没有亲见,却也大概明白那一株菩提树的意思。

他冲着那一个方向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去,迈步入屋。

即便没有明说,但他们之间的往来,却是各自心知肚明。

净涪当时取出菩提树幼苗,其实并不真的就是想要将菩提树幼苗送到清恒大和尚的禅院里。他的目的,根本就旨在那一株菩提巨树身上。

于他而言,债目这玩意儿,欠菩提树的总比欠清恒的好。人心自来复杂,哪怕站在净涪对面的那个人是佛门的清恒,哪怕净涪向来最擅长掌控人心。但对于人心,对于人性,净涪却始终怀抱着一份警惕。更重要的是,净涪手握着一株菩提树幼苗。

那是那一株大概已经经由岁月洗礼都成了精的菩提树的唯一弱点。

有菩提树幼苗在手,只要不太过分,净涪敢担保,那一株菩提树能帮的绝对会帮他。至于日后偿还?那也简单,一切只要还到菩提树幼苗身上就可以了。

想必那株菩提树也会很满意。

菩提巨树在树心中睁开眼睛,望着那个被它挑选出来托付子株的青年比丘,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它是真没有想到,它为自己子株挑选出来的□□者,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性情。

不是说这个叫净涪的青年比丘这样的性格不好,而是太过少见了。

菩提巨树本也是从一处小千世界出生,后来诞生灵智,懵懵懂懂的被人带入了西天佛国,在西天佛国待了无数年月之后,才又被子明带回了景浩界,在这景浩界中待了万万年时间。

它这悠长的岁月中,见过无数人,其中也不乏惊艳诸天的天之骄子。但那些骄子的性情,委实是没有一个和这净涪相类的。尤其是它所见过的那些个佛门弟子,更是没有一个像净涪这样,里里外外、你你我我划分得这样清楚分明的。

说他凉薄么?他不是。毕竟旁人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之后又差不离的还了回去了。

可是说他暖情么?他又不是。毕竟旁人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等他一笔笔的还回去之后,他对那旁人的容忍也就没了。

饶是菩提巨树,也不禁心中忐忑。

当日它见净涪与子株缘法匪浅,竟然没有细看过,便就直接将子株送到了这净涪手中,是不是太过轻率了?

不过想到菩提树幼苗对净涪那无意识的亲近,菩提巨树又没有那一种想法了。

既然子株那般亲近净涪,想来它当日的做法也不算错。

净涪他哪怕是算计得再是清楚明白,也实在不是薄情的人。

菩提巨树想得明白,便将自己心头的种种杂念抛开,专心护持清恒。

净涪院中那菩提树似乎察觉到了母株的些许心思,它哪怕还在沉睡,却也升起一道微小的清净菩提灵光,隔空送到了菩提巨树那里。

入了屋的净涪此时本在点起油灯,察觉到外头院子的动静,不过抽空往菩提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仍旧忙活自己的事情。

待到他简单地梳洗过后,净涪才又在矮几前坐下。

豆大的烛火下,净涪摸出了袖囊里装着的那一张天剑宗请帖。他随意地拿着请帖,面上表情却不似他今日在清见大和尚那里时那么丰富,反倒平静的仿似面瘫。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那一张请帖上,而是停在了昏暗的虚空中。

焦点晃晃荡荡的,总没有个着落点,那完全就是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

净涪也确实在梳理着今天的种种,以调整他日后行事的态度。

单就今天一天,他见过的人就不少。

清壬、清集和清檽等出身妙音寺而在天静寺中挂单修行的诸位大和尚们,净怀和净古等一同与他受戒的新晋比丘们,围绕在恒真身边以他为首的那些个天静寺大和尚们,以及以清见清恒为首的那些个天静寺大和尚们......

这些人,各有各的立场,日后也各有各的谋算。这其中,真正能够阻挡净涪修行路途的,就净涪自己看来,其实一个都没有。但不能阻挡他修行,并不代表就不能给他的修行添麻烦。

从一开始,净涪就知道,佛身所走的路,更偏向妙音寺。

景浩界佛门之中,作为分寺的妙音寺崛起已成必然。

不是净涪自傲,觉得有了他在妙音寺,就必定能够引领着妙音寺崛起,破去天静寺这无数年来若有似无的打压,真正的自立一道。

哪怕没有他,妙音寺也还有净音。

净栋、净和又或者是景浩界佛门里的其他净字辈弟子,都比不得净音。

这样的结果,早在上一辈子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就算当年的皇甫成不插手,要做到这一步的净音顶天了也就需要多花费些时间和精力而已,结果总不会有什么变化。

妙音寺的崛起已无法阻挡,天静寺的态度却又耐人寻味。

作为佛门祖寺天静寺当代掌舵人的清见主持,今日单独留下他在方丈云房里说了一整天的话。

他们两人都谈了什么,又都以什么身份商谈,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清见他表达出来的对净涪,乃至对妙音寺的态度。

同时,净涪在拜见清见主持的路上,还恰恰碰上了要离开天静寺的二代祖师转世身的恒真僧人。

不管天静寺中的那些个大和尚各自都是什么立场,他们都无可否认,在恒真僧人迈入天静寺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天静寺中就有了两个声音。

天静寺当代主持清见和景浩界佛门真正意义上的开山祖师二祖慧真的转世身恒真。

这两人,纵然没有真正的撕破面皮,还保持着明面上的和睦,又能瞒得过谁去?

如今净涪成功受戒,戒体品质上上,而在天静寺中挂单了多年却从未离开过天静寺一步的恒真僧人,却在这一回的受戒羯磨结束后不久,就收拾了行装,独身一人出山......

显见,这一场不太明显的争夺,到底是清见占据了上风。

这一阶段分出高下后,天静寺中的这些个大和尚看似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了,但谁又知道,看似败退红尘的恒真,是否真的就甘心让出天静寺?而看似稳坐方丈云房的清见,又能否再度统合已经露出了裂缝的天静寺众僧?

天静寺的分裂,必定削弱天静寺对各分寺的震慑力。

妙音寺已经站了出来,那么,妙定、妙潭、妙安、妙空、妙理五分寺呢?它们真的就甘心错过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片刻间的工夫,净涪就已经分析出了大概。但这般大体梳理过现今佛门的种种情况之后,净涪又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他想了这么多,基本都是白费心思。

他现在不过一个妙音寺的新晋比丘,就算他力压一众师兄弟,率先受戒,也还是一个小比丘。

话语权不在他的手上,实力更是依旧浅薄,分析得再多看得再清楚,一时半会的,又有什么用?

不过空话而已。

还不如去专注提升自己的实力呢!

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和底气。别的,都是锦上添花。

净涪将视线压下,落在那一张摆放在他面前的请帖上。

七月初七,左天行的结婴大典。

这一场结婴大典,净涪不愿意去,也不打算去。

他去干什么?

什么好处都没有,劳心又费时,他有那个时间那个心力,还不如去找一找那些个散落在景浩界各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呢。

早一日凑齐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也能早一日提升佛身修为境界。

他虽然三身□□,但三身并不是绝对分割,而是相依相辅。三身修为更是处于绝对的平衡。基本上,只要佛身、魔身、本尊三身中的一个修为提升,就必定会带动另外双身的修为晋升。

这也是他的修为能够快速提升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如果不是净涪为了未来的长远考虑,特意选定佛身作根基,他完全可以凭借他当年在魔道上的造诣飞速提升修为。但那样一来,净涪日后的路也会很轻易地走到尽头。

那不仅相当于自绝其路,更与净涪本心不符,不为净涪所取。

净涪打定主意,随手将那一张请帖塞入褡裢中,又从褡裢里取出笔墨纸张等物什来,一一在案桌上摆放整齐,便就在这烛火下,提笔蘸墨,凝神抄写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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