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忙帮他去了外面披风,换上家常衣裳,把火盆炭火拨旺了,又让他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方才问起详情。
“说是被人蒙了头,敲了闷棍,伤了肋骨。想来想去,没人会干这事,只有那个刚来书院的混世魔王胡镇。上回我们去敬文哥家吃饭,好些人都在场哩,这混蛋就敢拦住泥鳅,说要找他算账。后来见我们人多,才没敢动手。”
板栗跟爹一块去探望了泥鳅,先说了事由。
郑氏问张槐:“可跟书院说了?”
张槐叹了口气道:“这只是我们私下猜的。那胡镇狡猾的很,昨天下晚正下雪,他跟学子们在山上看雪,两个随从也没下山,要如何跟书院告他?”
跟着又道:“虽说是这样,我跟三顺去集上找了史班头,暗地里查访这事。差不多能断定是那胡镇的随从干的,却无法指证。”
他神情颇为郁闷。
板栗道:“爹,就是不查,这事也猜得到。前些日子,泥鳅除了得罪过这个胡镇,就没旁人了。先这么地吧,那胡镇是个狂妄的人,这一回虽然办的小心,日子久了终究会露出行迹来。”
张槐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已经让人盯着他那些随从了。有这样人在村里,你们都要小心些。”
郑氏轻声问道:“可跟周夫子说了?”
张槐摇头:“没头脑的事,说了白让夫子操心不痛快。夫子如今不做官了,在这养老,难得过几年清静日子,能少给他添些麻烦,尽量少些麻烦。”
郑氏点头,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不由叹了口气。
这世上事从来就是福祸相依的:书院建在这里,清南村人得到的好处是不用说了;坏处么。这不正显现了!
小葱听了此事,又是生气又是不安,对郑氏道:“娘,我想明儿跟淼淼去看泥鳅哥哥。”
郑氏听了,沉吟一会,才道:“也好。让板栗跟葫芦陪你们一块去。多备些礼。把板栗带回来的老参拿两只。”
她自己是不会去的,她跟泥鳅娘有些小隔阂,去了只怕会惹嫌弃。
小葱点头,转身去收拾准备了。
第二天,雪住后。天地间一片莹白。一大早,张家院子里人声鼎沸,主仆一齐出动。清理积雪。
山芋、香荽等小娃儿一边铲雪,一边嬉闹不停;最小的玉米又缠着大哥,说要用竹匾罩麻雀。
红椒听了,忙让人搬了个大竹匾来,在三进院子里找了块干净雪地,支起竹匾,又在下面撒了些瘪谷子,然后就带着弟妹守在旁边。等麻雀飞下来吃。
东厢房,于嬷嬷帮小葱包扎整理送刘家的东西,顺便又说了些送礼的规矩。
一时弄完了。她推开窗户,瞥见红椒穿着红色小袄和同色裤子,半蹲在雪地里。一只膝盖还跪着,手上紧捏着牵引的线绳,两眼不眨地盯着前方的竹匾。
老嬷嬷皱起眉头,对小草道:“去唤二姑娘回来。”
小葱忙止住小草,又挥手示意她下去,才含笑对于嬷嬷道:“嬷嬷,妹妹们不过是偶然玩一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随她去吧。”
于嬷嬷不赞同地说道:“大姑娘,这女儿家的言行举止,就是要从平日的小事练起。若是自在放任惯了,就算心里晓得那些规矩礼法,也是毫无用处。”
小葱点头道:“嬷嬷说的是。所以,我们姐妹虽然不喜欢那些规矩,也都用心在学,不敢偷懒。不过,我娘想必也跟嬷嬷说过了:她并不想把我们教成大家闺秀。”
见老嬷嬷有些不以为然,小葱又道:“这就跟读书一样。读书是为了明理,但也不用读了书,就满嘴之乎者也起来。装模作样也不能就变成大儒。嬷嬷只看书院的周夫子他们就知道了。学习规矩礼法,也是为了知礼守礼,若是从此变得死板规矩,毫无灵性,那还不如不学呢。嬷嬷说是不是?”
于嬷嬷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她来了两年,跟大姑娘才处了不到一个月,发现她极有主见。自己教导的,她也认真听讲学习,却并不照搬照套,一概自有主张,偏说话行事自己还挑不出错来。
小葱见老嬷嬷不吱声,微笑道:“嬷嬷别多心。娘跟小婶婶要人,小婶婶又派了你来,自然是因为你懂得多,是个难得的。嬷嬷别看我不大经心的样子,其实我不单白日跟嬷嬷学这些,我还记了下来,晚间也琢磨呢。哪些是要时刻谨记的,什么场合注意什么,都不敢忘了。只是我想着,无论学什么东西,都不能生搬硬套,要灵活运用才好。”
说完,将备好的礼归拢,让于嬷嬷在椅子上坐了,又递个手炉给她。
老嬷嬷急忙起身,连道“不敢当姑娘赞”,脸上却是笑开了。
小葱便随意问起她家里人。
于嬷嬷说还有儿子儿媳妇在二老爷家,“都是老实人,当不得大事。不过是二太太看我的老脸,赏他们一口饭吃罢了。”
小葱微微一笑,问道:“嬷嬷可想让儿子来身边照应?”
于嬷嬷听了大喜,站起身朝着小葱作揖道:“若是能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婆子本想开口求太太的,又怕坏了规矩,到底我们算是二老爷那边的人。”
小葱道:“这有什么,小婶婶是把你送我家了。”
于嬷嬷开心之余,对大姑娘推心置腹道:“不是说二老爷家不好,是我儿子跟他媳妇太老实。姑娘想,那大家子的下人,都是心眼比筛子眼还多的,他们就吃不开。老婆子来了这,觉得乡下地方,人就是忠厚实在。就想着,他们要是也来这,管些养鸡喂猪的事,又轻省,还少是非。”
小葱点头道:“嬷嬷既这么说,我就给小叔小婶写信,让他们过来。找个简单的事儿,只管干活吃饭,不用理会那些勾心斗角。”
于嬷嬷喜得红光满面,连连道:“嗳!嗳!老婆子多谢姑娘了。”
一时说完,外边红椒他们也抓了好几只麻雀,装在一只笼子里,让玉米拎着玩。
饭后,板栗小葱带着弟妹们坐车出门。
先将弟妹们送去学堂,然后两人才邀了葫芦,一起去秦大夫家接秦淼。
秦大夫还未出门,见他们来了,说要喊秦淼一块去刘家去看望泥鳅,便道:“也好。我还有些事要去医学院,就不去刘家了。小葱你去帮泥鳅复诊。若无事,还按原来的方子继续吃药就是了。”
一边将泥鳅的伤情细说与她听。
小葱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秦大夫说完,又叮嘱板栗葫芦道:“这事我跟你们爹另有主意,你们不可冲动。若是跑去找那胡镇寻仇,回头弄出更大的事来反不妙。”
葫芦跟板栗一齐点头,说定不会乱来。
一时,秦淼换了衣裳出来,浅粉色袄裙,系着紫红镶毛羽缎斗篷,衬得粉面如花。
听了秦枫的话,气鼓鼓地说:“爹,你是没瞧见,那混世魔王那个狂劲儿。反正我长这么大是头一回见。就为了泥鳅哥哥帮我们说了一句公道话,不好明着报仇,暗地里打人来了。这还得了。”
秦枫肃然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这算什么!”
云影帮闺女整整衣领,道:“遇上一回也好,省得往后吃亏。去了那,跟刘婶道麻烦,说我回头去看她。”
秦淼点头,和小葱他们上车去了。
雪已经住了,地上积了半尺来厚的雪,辩不清原来的路。幸好他们出来的不算早,有人先走了,那脚印和车辙踏出一条凌乱的道路来。因天气寒冷,就算把积雪踩扁了,也不融化。
车上,葫芦望着小葱和秦淼,心道,若是那天带了两人回来,是不是就没后来的事了?
正想着,就听板栗道:“唉!那天要是认出你俩,直接带回来了,也就不会遇见那混世魔王了。”
又瞅着秦淼的眼睫毛道:“你们这睫毛长得倒快,过了这么些天,又是一茬了。可惜,睫毛依旧长,村里多了小魔王。往后你们还是少出门的好。”
小葱跟秦淼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
笑了会,想起挨打的泥鳅,觉得没心情,又堆起了愁容。
到了刘家,泥鳅的爹——矮胖发福的刘三顺闻声接了出来。
葫芦跟板栗说了些客气话,奉上礼品,无非是些药材和补品之类。
将几人让入正房厅堂,又上了茶点,方才开始叙话。
泥鳅娘这时也出来了,几个小辈忙站起来问好。
小葱问起泥鳅的伤势。
泥鳅娘温声道:“多谢你们惦记。也没啥大要紧的,说是肋骨断了两根。等养好了,就算不能跟往常一样皮实,好歹咱们家不像以前那般穷,不用他干重活计,这日子也得过……”
刘三顺打断她话道:“瞧你说的,哪有那么厉害?秦大夫说了,养些日子就好了。秦大夫说的还能有错儿?”
泥鳅娘没吱声,只擦了擦眼睛。
葫芦和板栗见状,便站起身,说要去看泥鳅。<er></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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