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雕泗忽然转过身子,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回了自己的金字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就此没了声息,巴熊与王宗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像是忽然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巴熊撇了撇嘴,对王宗景强笑了一下,也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宗景在窗口边站了片刻,目光深深地向水字房那里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关上了窗子。
窗扉掩上,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是一下子把屋外的闷热喧闹都隔离了去,王宗景慢慢走回桌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仍然放在桌面上的那本黄色封皮的书卷上。
清风诀,三个字端正、肃然、规矩地竖排着。
房间里很静。
很静。
静得让人有些心慌,静得让人有些窒息,忽然之间,王宗景面上的肌肉轻轻扭曲了一下,一抬手,却是将这本书卷拨到了远处。他的眼睛,有些淡淡的红,就连呼吸,也有几分沉重。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霍然站起,回到了松木床边,然后如之前一样盘膝坐好,摆好姿势,最后慢慢地合上双眼。
眼前,先是一片的黑暗持续了几息,然后似乎有一道光从远处照射进来,那一个个神秘桀骜的字迹,陆续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字一字,不曾有丝毫偏差,像是早就镂刻在他的心中。
他微皱着眉,深深呼吸,带了一丝对未来未知的紧张,带了更多的果决与野兽般的坚狠,咬了咬牙,双手一合,开始了一场赌博。
天地之间,造化灵气,看不见摸不着,唯修行者方能感触吸纳。只是平日在感触这一节上都算顺利的王宗景,今天却似乎有些异样,过了许久都未感觉到那神秘的灵气,王宗景有些无奈,但随即自觉颇有些心烦气躁,道家修行最讲究的莫过于一个“静”字,如此心神不宁,哪里能够修行的了。
当下连忙收摄心神,强自沉静下来,几个深呼吸后,闭目端坐将心中忧思之事尽数抛开,如此尝试数次之后,整个人才真正安定了下来,并在不久之后,感触了体外那一丝丝一缕缕奇妙的天地灵气。
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包围在身体四周,温暖中带着几分凉丝丝的气息,王宗景闭着双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便是最要紧的一步了。
清风诀所载之功法,此时此刻,便当以秘法打开头顶百会窍穴,吸入一丝灵气纳入体内,游走周天,锤炼身躯气脉;而小鼎那本书上所载的文字,那些带着离经叛道的语言,此刻再一次浮现在王宗景的眼前,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他咬了咬牙,再不多想,那无法感知的身躯之内,在那一刻,已然被他开启了另一条路。
从头顶百会窍穴,一路向下,一路打开,一切都是无声无息地发生着,但是在入定一般的王宗景感觉中,却分明像是看到一幅这世间最是惊心动魄的画面,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座防护森严的城池,如今却在自己的操控下,敞开了密密麻麻的城门,而且那城门打开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断涌现。
周围的天地灵气,似乎被一股微弱但仍有几分吸力的力量吸引,慢慢靠拢过来,簇拥着他,那一刻,王宗景似乎有一种沉浸在海水之中的错觉,随后,那一丝丝的“水气”便开始缓缓向他体内渗透进来。
以周身三百六十窍穴尽数打开,引大量灵气入体,至无可容纳时,闭窍运功,游走周天。
这是那黑色神秘字迹的原话,王宗景心中默默地念诵着这几句,带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紧张,强压着心中淡淡的惶恐,如那些话中所说的一样,将周身所有窍穴尽数打开,开始同时吸纳天地灵气。
起初,那天地灵气仿佛是小心翼翼的,顺着打开的窍穴缓缓渗入,全身窍穴尽开,那一缕缕渗入体内的凉丝丝感觉,便带了几分怪异。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在王宗景持续不断地吸纳之下,灵气入体的速度开始渐渐加快,入体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王宗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灵气涌入的速度实在太快太猛,几如江河波涛,汹涌澎湃。与此同时,王宗景很快便感觉到了一丝痛苦,那是体内原本空荡荡的气脉被挤压鼓胀所引起的,并且随着修炼吐纳的继续,这痛苦迅速增强,到了最后王宗景已觉得遍布全身的经络气脉已然尽数被不断涌入的天地灵气所胀满,全身各处都从血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无数把小刀突然出现在体内,开始狠狠地切割血肉。
这几乎就像是无形的凌迟之罪,而他更是一下子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还年少时,为了在那片森林中生存下去,不得不以金花古蟒诡异的蛇血浸泡己身的那段可怕日子。
他额头的冷汗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差点忍不住一跃而起,但最后仍是靠一股狠劲强忍下了,紧咬着牙关,慢慢开始闭合周身窍穴。而这一次所耗费的气力精神,却是十倍于之前打开窍穴的时候,没关闭一处窍穴,便觉得令人齿酸的可怕痛楚在身躯的那一处狠狠磨折了一番,只不过片刻之间,他已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换了常人,此时早已忍耐不住了,只是王宗景于这极痛楚之时,却仍能保留几分残忍的清醒,一如昔年那个无助的少年。只是此刻周身痛如刀割,那痛楚似都从血肉中间而来,抓无抓处,挠无可挠,直欲令人发疯。却不知这世间,为何竟有这般古怪而疯狂的修行功法,在这一刻,王宗景甚至脑海中还飘过一个念头:那小鼎不过区区四岁小儿,修此功法,难道他竟然比自己还更能忍受此等剧烈痛楚么?
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他咬着牙苦忍着,然而此刻已经再无退路,汹涌澎湃的灵气充斥塞满了他体内所有的经络气脉,非运行一个周天后不能消失,否则等待他的,必然就是如此肆意妄为的可悲下场,经络碎裂,纵然不死也要从此断了修行之念。
想到此处,王宗景把心一横,如困兽回首,绝望咆哮一般,在凌迟般的痛苦中,发狠似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勉力控制体内汹涌澎湃的灵气,让他们依着经络气脉缓缓前行。
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次,还是失败。
每一次失败的痛苦,都仿佛比前头更加令人痛的发疯,冷汗涔涔而下,从额头滴落发梢脸庞,连他衣衫的前心背后,此刻都已尽数湿透。
只是他依然还未死心,还不放弃,依然咬着牙,于绝境之中挣扎着,痛苦袭来,就算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着,他也在重重的喘息声中,以一种残忍般的决绝,对自己的身体再一次发动那可怕的操控。
无声无息的午后屋中,喘息声仿佛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每一次的失败,都带来了刻骨的痛楚,然而拥挤在气脉中的灵气实在太过充足,不管他如何催动,依然是一动不动,无法行走。要知道,在这之前王宗景所修炼的清风诀,每一次面对的不过只是小小一缕灵气而已,而此刻在他体内的灵气何止多了千倍百倍?
眼看就要绝望,眼看终于还是绝境,王宗景在不知多少波可怕的痛苦侵蚀下,全身汗出如浆,身子几乎都已不受控制地以古怪的姿态开始痉挛,甚至于,他连张开嘴喊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无力地从端坐的姿态向旁边倾倒下去,一个歪斜砸到了坚实的松木板上,什么打坐姿态五心向天,早就变了形状,王宗景口不能言,只能大口喘息着,那一波波一股股如怒涛般的痛楚,眼看就要将他淹没。
忽地,也就是在这摔倒的一刻,在颤栗的绝望的痛苦中,王宗景突然感觉到身躯之中,血肉深处,那拥挤的经络气脉里猛然一动,原本呆滞不动的巨量灵气向前猛地弹动了一下。那一刻,如沉溺之人抓住稻草,如修仙之士望见天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哪怕那变化是如此的微小,哪怕就算是理智也要为之唾弃的一点疯狂。
他发出了一声低沉地嘶吼,不似人声,更似妖兽,闭了眼,咬紧牙,哪怕嘴角滴落丝丝鲜血,却是不顾一切像是疯了一般,去追踪那一瞬间的弹动。
灵气,又一次微弱地跳动了。
一次,一次,虽然微弱,在感觉中却是那般的清晰无比,王宗景瞬间精神大振,哪怕身子依然还在痉挛地颤抖着,不成人样地倒在松木床上无法起身,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午后,他依然坚持着与自己的身躯决一死战。
灵气,在怒涛一般的痛苦中,像是早已浑身鲜血淋淋的伤者,却为了一股可怕的执念,缓缓地前行着,每前行一步,就给经过的经络带了巨大的痛苦,然而此时此刻,王宗景整个人都像是已经陷入了一种半疯狂的境地,甚至连那种痛苦对他来说,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的心中,仿佛只剩下了仅有的念头:操控灵气,前行,前行……
这一段路,很长、很长,漫长得曾经让人感觉到绝望,然而心智坚韧的人,哪怕是在疯狂之中,也要追索着那一丝光辉,前行,前行!
痛苦,不知何时开始缓缓减弱,仿佛在最初艰难的启动后,灵气的移动慢慢带上了惯性,一点点开始增速,无数的灵力渗入了血脉,经络里的鼓胀开始缓解,就连身子的痉挛,也慢慢停止了下来。
前行,前行!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漆黑,王宗景歪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喘息声早已平息下来,他甚至连一个小指头动弹的力气都不愿花出,就这般木然地躺着,睁着眼,凝视着这片茫茫黑暗。
然后,他在黑暗中,安静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了无人知道的一个淡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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