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愕然。
她没有想到徐令宜会跟她说这些。
又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冷峻和现在红着脸喃喃低语的样子,不觉莞尔。
徐令宜见妻子嫣然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微愠到:我说的是真的,事后也问乔姨娘为何尖叫,乔姨娘说是突然发现屏风后面有人……完全是一场误会。”
十一娘把他的变化看的分明,心中暗叫不好,忙道:”侯爷是什么人?平南蛮,征西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对一个妇人扯谎!”
这高帽戴得有讲究。
徐令宜明明知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在联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抱回一个孩子回来,一句话也没有向十一娘解释,十一娘却从未怀疑过自己,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话也就毫无忌讳地说了出来:“看起来,这件事是小五的错,可认真说起来,却是我的错。”他声音就有了几分沮丧,“那几年我在外征战,家里的事管的少。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我看着心里就不舒服,对他自然没有好言语。他看着我害怕,有事没事都远远地躲着,出了事别说商量我,第一个就是想着怎样怎样把我瞒过去……”他倚在大迎枕上长透了一口气,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承尘,“说起来,我小时候也不是个安分的。可二哥那时待我,却从来都是温言细语,有商有量的,我们兄弟有事,二哥也是不遗余力……我对小五呢,不是打就是骂的。出了事他自然不敢跟我说。也不怪他走到今天。说起来,我,我不及二哥良多。“话到最后,已无限怅然。
有个死去的人做标准,活着的人很难逾越。
十一娘有些同情地望着徐令宜。
“现在开始改变也不晚啊!”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外的柔和,“何况五爷今年才十九岁,您以后赋闲在家,多的是时间。”
徐令宜凝眸注视着十一娘。
她的神态安详,笑容恬静,望着他的目光真诚,又带着几份包容。
他的心绪邹然变得十分平静、安宁起来。
“希望他受了这样的教训能变得懂事些吧!”徐令宜长叹一口气。
十一娘想起一桩事来:“可查出来是什么人想买孩子?”
徐令宜摇头:“暂时还没什么消息。”
两人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道:“侯爷,弓弦胡同的大舅爷来了!”
徐令宜神色一正,吩咐小厮:“请大舅爷进来!”然后起身小炕。
十一娘亲自打帘送他出了门,然后叫了琥珀来:“你去半月泮看看。小孩子,不懂那么多。给他吃给他喝他就会亲近你。你拿些糕点过去,让冬青好好哄着凤卿吃些东西。侯爷说了,过两天就把人送走。让她辛苦这两天。”
琥珀应喏着退了下去。
有小丫鬟进来道:“夫人,侯爷让您去厅堂。”
十一娘到镜台前整了整鬓角、衣襟,然后去了厅堂。
徐令宜和罗振兴一左一右地坐在黑漆四方桌的两边,桌上还垒了几个送礼用的、贴了福字的纸匣子。看见十一娘进来,罗振兴起身喊了声“十一妹”。
十一娘忙上前行了礼。
徐令宜指了自己下首的太师椅:“也没有外人,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十一娘恭声应“是”,坐了下来,有小丫鬟上了茶,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这才道:“振兴这次来,是帮着朱公子送年节礼的。”
朱公子送年节礼……朱安平吗?
念头一闪,罗振兴已笑道:“是七妹夫,特意差人给各家送了年节礼来。没想到路上比预想的还要难走,所以耽搁了日子。今天中午才到。我留着吃了饭,这才陪着过来。”
“七姐夫真是太客气了!”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
同样是第一年出嫁的女儿,她和五娘都只送了长辈,却没有送平辈。
她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立刻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自己已有了准备。
十一娘松了口气。
罗振兴已道:“七妹还特意指了几样东西是给你的。我已经帮着带过来了。”既然来京里送年节礼,再派几个妈妈跟着随行过来给长辈问个安,又体面又不碍事……怎么没想这一茬,还让大哥一个男人帮着带东西……
心里嘀咕着这个朱安平办事毛糙,人却笑着走向朝罗振兴福了福:“有劳大哥了。”罗振兴笑着说了一声“举手之劳”,然后虚推了一下桌上的纸匣子:“我原准备让随车的妈妈们进来给你问个安的,你也好问问七妹的近况,互相传个体己话。只是那两位妈妈怕失了礼,无论如何也不敢进来。只好我代劳了。”
十一娘不由汗颜。
原来,不是人家办事毛糙,而是怕她门槛高,不敢进来……心里不免有小小的遗憾。如果能见个面,问问七娘的情况该多好!
她不由道:“既然如此,就让两个妈妈进来给我瞧瞧吧!”
罗振兴笑道:“还是算了吧!免得把别人吓着。”
十一娘不好勉强,待一旁的绿云收了匣子,徐令宜就问起大老爷和大太太来:“两老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大太太的身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罗振兴客气地应道。
“有什么要我出面的就说。”徐令宜道,“我前两天刚得了两支五十年的人参,你等会带回去给两老补身体。”
罗振兴忙推辞:“侯爷的身体也不好,正是用药的时候。怎么好受您的参。”
“一家不说两家的话。”
徐令宜径直喊了小厮去找白总管拿参,又道,“岳父可有什么打算?”
罗振兴脸色微赧,以为徐令宜问上次让他转的话让大老爷反应如何。
“爹爹是书生脾气,只怕要过些日子才能知道皇上大赦天下的用意。”
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道:“岳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样赋闲着实在是可惜。只是皇上正值壮年,想学太宗皇帝文诒武攻,做一代圣君。明年开春是大考,动的位置更多。柳阁老致仕也有两年了。振兴还是好好劝劝岳父。拿定了主意,我也好从中周旋。”
暗示罗振兴把大老爷的工作做通,让他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干,他明年春天可以帮着谋个缺。
罗振兴听了却没有流露出应该流露的喜悦来,而是阴晴不定了半晌,然后毅然决然的望着徐令宜:“侯爷的好意振兴心领了。只是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与其谋得高位让家里的人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在家含贻孙、种花养鱼来得悠闲。”
竟然婉拒了徐令宜的好意。
徐令宜很是意外,犹豫道:“你要不要回去商量商量岳父?”
罗振兴望了满脸惊讶的十一娘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别商量他老人家的人。”又道,“如今朝局变幻莫测,圣心难揣。与其这时胡乱掺合,换如在家里安稳度日。”说着,起身朝徐令宜长揖,“还望侯爷体谅振兴一片苦心,成全振兴的孝心。”
十一娘心里暗暗点头。
虽然这样做阻碍了大老爷的前程,有些不孝,但相比大老爷所谓的雄心壮志,换如就这样让他赋闲在家,至少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而且明年罗振兴该散馆了,与其为大老爷谋得一职,换如想办为罗振兴谋个好差事。
徐令宜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到不是反对罗振兴的意见,相反,他很赞同罗振兴的做,对罗振兴这种审时度势的行为还是很欣赏。可他的身份却是女婿……谁不希望自己娘家飞黄腾达,然后反过头来帮自己在夫家站稳脚跟。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能力帮大老爷。
想到这些,他就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见徐令宜一直没有做声,朝他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看见徐令宜眼底的犹豫,她立刻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赞同罗振兴的主意。
徐令宜眼底就闪过一丝诧异。
十一娘索性笑着问罗振兴:“大哥,明年就要散馆了吧?”
罗振兴一怔。
徐令宜已明白过来。立刻放弃了追问大老爷的事,笑着问罗振兴:“那振兴有什么打算呢?我看吏部不错。你有没有意思去吏部历练历练呢?”
留在燕京做堂官,然后从六部之首的吏部开始做起……这已经是个很高的了。别人求都求不来。
十一娘也笑望着罗振兴。
罗振兴却继续委婉拒绝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纸上谈兵。想做个造福一方的能吏,还是从县令做起的好。”
徐令宜微微一笑,道:“虽然说能吏多是从县令做起,不过,你先在燕京做几年堂官,结交些朋友。以后再外放,对你行事有好处。”
罗振兴还欲说什么,徐令宜已道:“反正离开春还有些日子。这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不妨听听岳父的意思再做决定。”
徐令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罗振兴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闲聊了几句,罗振兴说还要去给四娘送年节礼,起身告辞。
两口子陪罗振兴去太夫人那里行了礼,送他到垂花门口。
白总管给朱家的回礼已经备齐了,几个小厮正往朱家的马车上搬。十一娘看徐家回了朱家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吓了一跳。
罗振兴苦笑:“朱家礼重,我们各得了一车东西。”
十一娘失笑,不禁低声道:“七姐真嫁了个财主了!”
徐家送年节礼也不过按每家八十两银子开销,抬了十抬送过去罢了,朱家却论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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