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清似是有些触动,但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来。吭了一会,忽问:“梁书记,您是要打算走了吗?”
“没有,但总是要走的,不是吗?你有听说过有哪个市委书记能再一个地方待上十来年二十年的?”梁健说。
沈连清摇头。
梁健觉得他平日里做事,虽然话不多,但还是挺稳重的,可此刻在这个关于他前途的问题上,却好像一个害羞无措的孩子,这反差大得让人有些意外。
梁健又嘱咐了几句,等沈连清出去后,正准备把那份并购书再好好看一遍,才翻开,门就又响了。
李端走了进来,梁健看到他,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李端将一份工作会议的报告放到了梁健的面前,梁健一看,眉头顿时皱了。李端在旁轻声汇报:“这份工作报告我也是刚拿到的,钱市长那边的工作会议已经结束了,钱市长想要将这个事情上常委讨论。”
梁健看着纸上“永成钢业”这四个字,眉头皱得很紧。为什么一夕之间,好像谁都知道了永成钢业的事情,倒反而是他,成了消息最闭塞的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如果对任何事情的消息不能第一时间掌握的话,那就意味着陷入了被动,没有了主动权。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这一点,梁健也是经过这两年的磨练慢慢地体会出来的。
今天,他不过是早上迟到了不到一个小时,钱江柳不仅提前知道了这个事情,而且连工作会议都开了。他此次工作会议的内容主题也是并购方案。不过,不同的是,钱江柳那边提出并购的是阿强集团。
阿强集团是永州的本土企业,地位举足轻重。阿强集团虽然属于重工企业,但在钢材料这一块,却是相对薄弱的。而永成钢业虽然没有阿强集团那么大,那么多的副业,但是在钢材料的生产和研究上,一直是在江中省,乃至整个国家,都是比较有名的。
如今,永成钢业那根顶梁柱忽然倒了,自然有许多人虎视眈眈。而同和永成钢业在永州的阿强集团,实力雄厚,无疑是最具优势的。
但,这两年阿强集团里也发生了很多事。原来的首富,这两年因为年龄渐大,也开始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永州的阿强重工就逐渐开始放权,他自己本人,据说最近是出国去了,他女儿在国外拿了绿卡,他很可能就会留在那里养老了。
上面没了这个巨头压身,这阿强集团的总经理,便是霸王了。杨天翔走后,这个新总经理,一开始便与钱江柳关系不错。这一点上,梁健是承认自己是有不到之处的。虽然在官场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但身上那股子文人的高傲却始终摆脱不掉。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始终认为,自己不应该跟这些企业家去走近,甚至有时候连吃餐饭,都觉得烦。虽然说,这并不是一个坏习惯。但如今这个官场,除了自己要行得正,还更需要八面玲珑。
与企业家之间的关系,虽然不一定要好得称兄道弟,但总也建立一些情分。可这两年中,梁健那总是不受控制的清高气质,却将始终没将这些情分建立起来。梁健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可要改掉这一点,却还需要些时间。
本来,要些时间,也无关紧要。但,永成钢业这事情一出,就很紧要了。两年前,当初阿强重工智造车间用地的事情,还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地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可这两年过去,这智造车间,却始终没建起来,那块地虽然成了阿强重工的了,但钱却还没收到。政府虽然可以收回土地,但阿强重工毕竟是永州的龙头企业,有上万员工,政府总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但就因为给了他这几分面子,这智造车间,到如今都还建起来。梁健也曾让人催过几次,一直都是不了了之。这个项目一直不见实施,梁健自然心里对如今的阿强重工是产生了疑问的。他暗中让人查过阿强重工的帐,查账的人发现了几处可疑之处,但因为是暗查,并不能有太大动作,以防对方察觉,所以也仅处于怀疑。
但有怀疑已经够了,有些既然发现了端倪,那就足够证明,这阿强重工这两年的发展是有问题的。所以,此刻看到阿强集团也想到并购永成钢业,梁健下意识地就觉得不靠谱。
李端见梁健好长时间不说话,面上露出些忧色,小心翼翼地问:“这阿强集团实力雄厚,他要是也想并购永成钢业的话,机会应该会比较大吧?”
梁健放下工作报告,抬头看着李端,认真问他:“你我也相处两年了,你应该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别的人骗我,特别是身边的人。这两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也清楚。所以,你能诚实回答我吗?”
李端眼神闪烁,微低了头不敢看梁健,轻声回答:“对不起,梁书记。今天来的正方,是我的朋友。我以前在宁州工作的时候,跟他有过一些交情。但,您放心,并购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今天我也是觉得正方如果能拿下永成钢业,重新注资,对永州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敢带他来见您的。”
“并购的事情,你不能不插手。这样,你待会就去安排一下,派几个信得过的人,立马就去永成钢业,我会先跟那边打好招呼。既然阿强集团的并购案都已经到钱市长那边了,那我想永成钢业那边的人应该也有个心理准备了。你带队去永成钢业,去做一个资产评估。至于钱市长要开常委会的事情,先压一压,就说我这两天很忙,这件事先放一放,再观望一下。”梁健一下子说了很多。李端一一记了下来后,立马就出去安排去了。
李端的动作很快,下午两点的时候,他带的队伍,七个人,就到了永成钢业。那边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会议室,还有全部的资料,派了十个人在会议室等着了。
而在他们去之前,梁健先给杨永成打了电话。电话是杨永成的夫人接的,然后又转到了杨永成的手里,他的声音不见了以前那种中气十足的阳光感,有点像落日沉尽,墨染晚霞时刻,那种忽然冷下来的苍凉感。
梁健心里一阵忍不住的悲伤。他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去美国?”杨永成笑了一声,说:“看来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古话还是没说错的。我这一生病,才一个星期,所有人都知道了。”
梁健叹了一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
杨永成收起笑声,声音沉了一些,重了一些,说:“是想晚几天再告诉你的。可能还是不甘心,觉得肯定是误诊了。但,现在也不得不认清事实了!人这一辈子,还真是空。我忙忙碌碌一辈子,钱是挣了,家业也很大了,可家人却没陪几天。本来想再干几年,等我安排好接班人,就带着夫人孩子去环游世界,好好享受享受,没想到老天爷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你也先别泄气,国外医疗技术先进,说不定就还有什么法子。”梁健劝慰道。
杨永成笑了一声,笑声悲凉:“国外不去了。哪也不去。与其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留在国内,享受几天安生日子。俗话说落叶归根,我这根在这里,不能死在国外。”
杨永成的话里,充满了消极颓废的味道,梁健知道,这样的一件事,无论是放在谁身上,恐怕也都豁达不起来。杨永成已经是算好了。他在心底狠狠惋惜了一把,然后将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提了起来:“今天有两家企业已经到我这边提出了并购的意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永成钢业是你一生的心血。“
杨永成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他呵呵笑了一声,说:“其中一个是阿强重工吧?“
杨永成能猜到,梁健倒也不意外,阿强重工的并购案都给了钱江柳,钱江柳都开过工作会议了,杨永成肯定也能收到点消息。他说:“是的。另外一个是宁州那边的一个大老板,他今天专门到我这边来了,他的并购意向书我看了,条件很优厚。“
电话里,杨永成沉默了好一会。一段时间后,听到杨永成的夫人,忽然十分急切地问他:“永成,你咋了?“
梁健心忽然就提了起来,才刚提到一半,就听到杨永成有些虚弱的声音,这心就又放了回去。
他说:“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梁书记,我信得过你,永成钢业就拜托给你了。我儿子和女儿是对这个家业没什么兴趣,我也没其他条件,只要对得起我那些员工就行。他们很多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从刚开始那么一个小企业一直到如今了。不论怎么样,不能亏待了他们。“说完,他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嗽声,从轻到重,直至撕心裂肺,然后就听到杨夫人惊慌的声音,还有警报声,杂乱的器械声,脚步声,然后电话就断了。
梁健心里一下子就吊了起来,他忙给沈连清打电话,让他去查清楚,杨永成目前在哪里,他要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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