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很穷吗?”席勒耐心地听完了詹娜这么大一长串的讲述,然后才开口问道。
“他不穷,但是他缺钱。”詹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他原本的钱只够他维持生活,随着经济形势恶化,他的财务状况也急转直下。”
“你认为他是因为没钱才没有做得更好吗?”
“不是的,那并不足以让他感觉到屈辱,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没钱而屈辱的,他甚至能够在这么多的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一起到现在还没人能侦破的连环杀人案,那搞钱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很多学生都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但很快又窃窃私语起来,因为詹娜说得有点前后矛盾。
一开始还说这名凶手因为不能够很好地完成作品而感觉到屈辱,后面又说他其实不缺钱,那如果不是钱限制了,他又是什么呢?
“这起案子非常特殊。”詹娜再次开口说:“受害者的身份比凶手更特殊,他们都是执法人员。”
这一点讲义上并没有写明,所以有学生举手问席勒,席勒点了点头说:“是的,你们现在打开手机查询哥谭稻草人连环杀人案,应该就能够看到受害者的身份。”
有些学生拿出手机开始查了起来,果然如席勒所说,这起案子还是挺有名的,因为死的三个人都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也因此,这凶手的通缉令等级非常高,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到案。
但这毕竟是公开信息,詹娜是拿手机查到的也不奇怪,而这个时候詹娜接着说。
“并不是他不想把这起案子做得更完美,而是因为他真的不能再杀更多的执法人员了,否则就会有暴露的风险。”
“你觉得他害怕了?”
“不,他并不是害怕被抓,他是觉得很烦,一旦线索牵扯到他头上,他的生活节奏就会被打乱,他不想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就停手了。”
詹娜接着分析道:“从这点可以看出,他的精神状态异于常人,并不是那种疯狂的施虐狂,他不是出于本能享受的需要才犯案的,因为纵欲者往往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会一次性杀爽了再停。”
“他富有理智,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深切地明白到底怎么样的方案才能既出一口气又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可是这种克制的手段又让他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感到非常憋闷。”
“但是小姐,这些精神特征仍然不够明显,并不能够帮助我们锁定凶手,你还有更多看法吗?”席勒问道。
詹娜点了点头说:“我正要说呢,既然他是一个理智的人,那就应该能想到,做这起案子既不能让他得到快乐,又不能为他去除阻碍,那他为什么要做呢?”
“之前我假设是因为执法者得罪了他,这可能是一部分的原因,但却不是全部的,只能说是他做这起案子的动机之一。”
“就类似于他想做一起案子,而想起自己和执法者闹过矛盾,于是就选择了他们为目标,向他们报仇不是第一动机,而是顺带的选择。”
“那你认为他的第一动机是什么呢?”
“这正是关键,他做这起案子既不能让他获得物质上的进步,也不能让他获得精神满足,做完之后可能依旧让他觉得不过瘾,还有可能引起更多的执法者注意给自己找麻烦,这么看来就全是缺点,但他还是要做。”
“这就证明,他做这起案子的动机不在过去,不论是和执法者的矛盾,还是对艺术的追求,或是钱财上的窘困,这些都是过去的原因,都不成立,那就只有可能是现在和未来。”
“现在动机自然就是指激情杀人,但是从案件的整体手法也能看出来,这可不是他热血上头一拍脑门就能做成的案子,是需要经过精心设计和安排的,现在动机也排除了。”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未来动机。”詹娜很确切地说。
底下的学生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人说:“我听说过过去动机和现在动机,我还没听说过未来动机呢,他能预知未来不成?”
“他预知不了所有人的未来,但还预知不了他自己的吗?你不能预知你自己的晚饭吃什么吗?”
“这哪叫预知,这不是我的决定吗?”
“当然,你能决定你自己的未来,他也能决定他的,而一旦决定了,他自然就知道自己未来是什么样了,由此也就能产生动机了。”
“你是说他在为未来铺路?”
“这可能只是一部分原因。”詹娜想了想说:“杀这些人对他来说有利可图,但也会让他感受到精神上的满足。”
“可你不是说他没满足吗?”
“这是两码事,他确实为自己无法做到更好而感觉到郁闷,但是做了就比不做强。”
越来越多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席勒轻轻敲了敲桌子,让他们安静下来,看着詹娜说:“就别卖关子了,小姐,你想看群猴乱舞吗?”
詹娜没憋住笑了出来,看着周围不善的目光,她努力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说:“咳,我可从来没提到过猴子什么的。”
“我的意思是,他所做出的某种决定很有可能让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犯案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现在时机不够成熟,他做不出完美的作品,他也想先过把瘾。”
“这就是他既满足但又感觉到郁闷的原因,受到种种条件限制,做不出完美作品,可又因为知道自己往后做不了了,就别管完不完美,先做一个再说,他就是这么想的。”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以后做不了了呢?”席勒又问道。
詹娜摸了摸下巴,她明白真正困难的部分开始了,因为只要研究出这部分,就基本能够锁定凶手了。
詹娜又盯着照片看了几十秒钟,她说:“很奇特,我感觉到这些作品当中有一种离奇的黑色幽默,他好像是在映照些什么,教授,你有听说过和这起案子形势有关的其他案子吗?”
“你认为应该有吗?”
“他一定是在呼应某些东西,有可能是案子,有可能是某个地点,也有可能是某个名字。”
“为什么这么觉得?”
“把一个高耸竖直的东西放在一片平坦的田野中央,具有很强的展示意味,甚至也可以说是一种挑衅。”
“图腾?”
“是的,就类似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吸引目光就是这类造型的使命。”詹娜的语速开始放缓,显然这也开始接近她的极限。
“这意味着他在挑衅些什么,考虑到受害者的身份,他可能就是在挑衅执法机构。”
“挑衅执法机构最好的方法,就是讽刺他们的无能,就像是在说,我都把答案放在你们脸上了,你们都查不出我是谁。”
“所以我认为这绝不是他第一次犯案,他以前肯定和执法部门打过交道,然后他用自己的这次案子呼应他以前的某些东西,用另一种方式把答案告诉执法者,嘲讽他们,就算我把答案告诉你了,你都看不懂。”
席勒笑了起来,他轻轻把手里的教案放下,环顾四周说:“我想在场的一些人可能曾经听说过,哥谭有一名超级罪犯就叫做稻草人。”
满教室哗然。
詹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她这部分的推论应该是正确的,但没想到席勒还在给她上强度。
“很久之前的一起案子当中,我和他打过交道,那么告诉我,小姐,稻草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詹娜感觉自己额头开始冒汗,因为她知道席勒和稻草人的关系恐怕不仅仅是打过交道这么简单,这意味着她的判断稍有偏差,这位教授可能就会大失所望。
詹娜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大脑飞速运转扇出来的风,呼吸也只能从这些气流的缝隙当中通过。
但是高度紧张让她的意识更加集中,仿佛从一处很高的地方直接跳入了海里,她感觉到自己被无数的情感信息包围了。
“稻草人是一个相当傲慢的人,无比狂妄自大,但他又是个懦弱的人,充满逃避精神,他认为自己能打败任何一个人,但又不认为自己能正面战胜任何一个人,他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这种矛盾让他陷于自我拉扯,当他用背后偷袭的手段战胜别人的时候,他自傲于他的智慧,可又意识到自己是个不敢正面对敌的可怜虫,他爱自己又恨自己,这几乎把他撕碎。”
“而这种自我拉扯对他的精神产生的最大的影响就是,令他变成了一个偏激的人,为了逃避自己自相矛盾的种种问题,他会将精力投入于某一个方面,来使自己忘却精神上的痛苦。”
“这个方面很有可能就是他最擅长的事,他掌握某一项技能,并在此方面登峰造极,这让他更加自傲,也让他更加懦弱,令他倍感痛苦。”
“他在几乎每个方面都是这样,全情投入,然后以其绝佳的天赋取得成就,但并不完全为此感觉到高兴,更容易陷入更剧烈的拉扯,强烈的矛盾感就是他独一无二的精神特征。”
席勒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他说:“很好,那么让我们把这种推理落到实处,你认为应该怎么找到他?”
“我并不知道他以前擅长的东西是什么。”詹娜说:“可能是数学,可能是文学,这些都太宽泛了,无从查起,但至少通过这起稻草人的案子我们知道,他最近最感兴趣的就是谋杀。”
“不出意外的话,最近的一年时间内,他都全情投入到这项工作当中,当然并不是说他一年内都在杀人,他可能也在研究各种谋杀案,学习各类谋杀手法。”
“同时他对自己的作案手法感觉到非常骄傲,这是他性格当中自负的一面,他一定会去看那些痛骂他的报道,这会满足他的自负心理。”
“所以我认为,如果有人对这起谋杀案擅加评判,我的意思是,来一通乱七八糟的分析,或是干脆就和其他搭不上边的谋杀案放在一起看,说这案子是其他人做的,他一定会非常生气。”
“为了为自己正名,他一定会采取一些手段,不过考虑到他性格当中懦弱那一部分,他并不会正面应战,也就是并不会在报道和舆论场上和别人对骂,而是会避其锋芒,采取其他方式。”
“你认为那是什么?”
“他会再次作案。”詹娜十分笃定地说:“但既然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不能再作案,就证明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他作案,如果贸然动手,一定会危害到他自己。”
“这样的话,如果他受到舆论刺激,冒着风险也要动手,肯定会露出破绽,甚至不必我们主动去搜寻或抓捕,他就可能自投罗网。”
“说得好,小姐。”席勒领头鼓起了掌,教室内也响起了掌声,然而,詹娜却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席勒露出的獠牙。
“那么今天的作业就是,以能够逼稻草人露出破绽为目的,写一篇有关稻草人连环杀人案的胡乱分析,我会通过哥谭警方和其他执法部门的手把这些报道刊登出去。”
“如果稻草人真因为这些文章露出了破绽,自然就算是你们抓到了凶手,出师大捷啊。”
学生们欢呼了起来,然后纷纷看向詹娜,因为如果这个方法真成功了,那就说明詹娜的分析是完全准确的,难道真的可以通过这种玄之又玄的方法抓到凶手?
而詹娜却觉得,这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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