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没来往的，苏相心头发紧。他跟随师父许多年，从他入仕开始，他就是他身边的弟子，跟着学习经义。师父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他从没见过，他与擅长奇门遁甲的人相识。

他之所以与夏姑娘认识，是因为他没死，游历之时慕名棋道所识，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事。

而自己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为他的大弟子，寻到了他的踪迹之后，一直暗中照顾。

可现在怎么说？说他没去过什么世外山门，那他怎么认识夏姑娘？说他其实没死，那就是欺君，连自己都是欺君，满门抄斩。

说他死了，十年前去过，那师门在哪里？这个世上可没人知道，沈信护的严，夏姑娘不说，谁敢逼问？自然当世之中无人知道。

苏相勉强镇定，回道：“回陛下，臣虽曾经一直跟在帝师身边学习，但并非形影不离，故臣不知，未曾听闻。”

“你不知？若你不知，这世间谁还能知？”

帝师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夫人产下一女之后，血崩身亡，他终生未娶，只一心痴迷棋道，后来独女嫁人之后遭遇不幸，他就一直带着外孙女生活，而外孙女也于几年前葬身大火。

所以，认真说起来，这世上，与欧阳帝师最亲近的人，只有他的大弟子苏相了。

苏相说道：“回陛下，帝师素来爱游历，有几次不曾带微臣，许是途中偶遇也不可知。”

轩辕辰看着他，刚才苏相刹那的愕然，早就尽收他眼里，他半晌不语，揣度他话的真假。

偏偏这个时候祝大人说：“丞相不知？那这小师叔祖的典故都传遍了，想必不少人知道，不知丞相可曾听说？”

那么多人都听说，百官之首没听说？显然不行，苏相只能硬着头皮说：“听闻一二。”

“那丞相可知道，是何时相识？”

这就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了，十年前相识，就证明帝师去过夏姑娘的师门，见过会奇门遁甲机括兵械之术的高人，最近才相识，那就证明帝师没死，是为欺君。

苏相只能硬着头皮说：“应当是帝师早年，有过一番奇遇吧？”

轩辕辰看着苏相，神情莫测，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文武百官，也都齐齐看向苏相。

苏相的弟子想救场，不知道内情，也不敢随意插嘴，大殿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片刻之后轩辕辰说：“说到机括，前些日子损失无数人马从北地取回来的劲弩，距今也有两个月了，工部做的如何了？”

工部海尚书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没做好？”轩辕辰怒道：“你们能工巧匠无数，朝廷发俸银供养，还不如一个姑娘？”

“不不不！”海尚书赶紧解释：“回陛下，可以做，劲弩早就拆解好，机括图也绘制出来了，构造不复杂，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锻造不知用什么材料，臣等一直在试炼。”

“什么叫不知用什么材料？”

“回陛下，劲弩之所以力道大，是因为多种材料放到一起炼制才能保证准度，如果用普通的钢，力道一大，无法保证准度，并且容易脆裂。”

“我大黎朝比西北广阔，有什么材料是我朝没有的？”

“回陛下，材料是齐全，但冶炼需要不同的配方出不同的材料，反贼沈信的人口风甚严，臣并未探听到冶炼的方法，只是带回了劲弩，所以，冶炼需要不停的试炼，还需要时日。夏姑娘有师门秘法，自然快，我等没有，靠自身钻研，必定需要时日方成。”

啪！轩辕辰一掌拍在御案上，神情带了几分颓唐。

沈信不肯接受诏安，京都的大军不是西北军的对手，京都的军械也赶不上沈信。

大黎，真的要亡了吗？

他真的是错了，当初就不该忌惮军营哗变，直接了结了沈信，哪有这后来的许多事？

轩辕辰吩咐：“拟旨，调南边驻守的张将军回来，北上抵抗反贼！”张将军一直镇守南地，以防南国，是除沈信之外，大黎朝的第二把钢刀。

“是！”颜翰林立刻取了圣旨，开始草拟圣旨。

颜翰林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大黎朝历来的规矩，考上状元之后，先在陛下身边任翰林修撰一职，帮助料理文书，一年之后，才会正式外放授官。而翰林院修撰虽官职不大，但最接近皇帝，升职最快，所以，也素来有储相之称，颜翰林又颇得当今器重，是如今京都的新贵。

吩咐完此事，轩辕辰又说：“请于老将军出山，领京都五万大军，镇守京都。”

祝大人也就是五皇子的母舅，愕然抬头问：“那下官呢？”

轩辕辰说：“祝爱卿先去京都衙门吧。”

衙门里管的都是文政，如今手里没兵，五皇子怎么办？太子出山，又是如此危亡之际，太子一定会收拾他的。

“是！”祝大人目光沉沉的垂下了头。

“报，陛下，急报！”

又有急报，轩辕辰赶紧说：“传！”

传令的官员进殿，急匆匆的说：“陛下，飞鸽传书，沈信在会堰收买人心，他帖告示言，以后只有秋税，三十税一，大赦天下，百姓无不欢呼……”

轩辕辰问：“就没有不服的吗？”

“有，有人质疑沈信不忠！”传令的人道：“夏槿在衙门口儿，大讲治国之道，收买人心，她说，万民合而为君，沈信守护百姓，便是忠君！”【1】

“万民合而为君？万民合而为君？”轩辕辰忽然暴怒，大喊了两声，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帝师欧阳子在御书房授课，讲的第一堂课，便是万民合而为君。

真是可笑，天子是九五至尊，受命于天，天子才是君，他当时反驳欧阳子，被他一顿训斥，说他不及皇兄仁心，心中无百姓，不堪为君。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最后做了帝王的，可不是懦弱仁义的太子，是他，是他轩辕辰。

没想到这些年了，他还能听到这样的话，万民合而为君？合而为君？

什么互为良师？人家教他下棋，他教人家学问，教来教去还是那一句，万民合而为君！

欧阳子，好一个帝师。

“噗！”轩辕辰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直直向后倒去！

【1】万民合而为君一词，出自《知言之天命篇》胡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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