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的眸光一冷。
他虽然回都城时间不久,却也知道,这位秦皇贵太妃能以女子之身入工部,乃是当年太后力保才能成事。
如今,她居然恩将仇报,要反咬一口。
畜生都尚且知道报恩,这偌大的都城里,居然养出了这么一群东西。
耀目的烛光下,秦婉的脸色苍白,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姽婳。
姽婳的眼神很平静,正如多年前,问她是否想在史书之上,留下属于秦婉的名字那般。
秦婉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正中,轻声道,“对于鲁南伯所诉一事,本宫,的确有话要说。”
她看向小皇帝。
思均,这是自己为他起的小名。
云门达和气,思用合钧天,是盼望他能成长为一个自由通达之人。
可惜了。
秦婉坚定了眼神,高声道,“鲁南伯所诉太后一事,纯属诬告,乃陛下同鲁南伯谋划构陷,鲁南伯因本宫入工部一事,得了申斥,故对太后娘娘怀恨在心,这些年来一直谗言迷惑陛下,让陛下犯下此等不忠不孝之大错!”
什么?
小皇帝仓惶地站起来,甚至将面前的食案都带的一歪,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只颤声道,“母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鲁南伯更是满目充血,他指向秦婉,厉声道,“皇贵太妃疯癫了,竟说出此等疯话,快扶娘娘下去歇息。”
满座无一人敢动。
姽婳嗤笑了一声,“鲁南伯,这皇宫中人都要任你指使了不成,你是要做哀家的主,做大邑的主了么?”
谢绥云则在一旁附和道,“瞧鲁南伯这指使顺手的样子,看来以前也没少做,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就是底气足呀。”
两人一唱一和,让许多王公大臣也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对母家异常优待,不少大臣都吃过鲁王的苦头,单看当年奚承明病重之时,还是鲁王的鲁南伯胆敢顶撞皇后、呵斥宠妃、殴打大臣,便能看出他是多么猖狂。
秦婉依旧面无表情,只直勾勾地看向鲁南伯,“疯癫?真正疯癫的怕是鲁南伯吧。陛下年幼,不过稚龄,太后娘娘身为陛下的母后,数年来一直悉心呵护陛下,若不是你存心挑唆,陛下何至于会犯下如此大错。”
接着,秦婉跪下朝着姽婳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响头。
“太后娘娘,陛下今日犯下如此大错,全是臣妾教导无方,请太后娘娘降罪。”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呈过头顶。
“此乃鲁南伯这一年来私下传给陛下的书信,其中多有大逆不道之言,教唆陛下不敬嫡母,生出不孝之心,多数书信已被烧毁,这些是臣妾唯一能找的几封。”
奚怀仁的脸色惨淡,双腿不停打颤,他不知道,这些书信,自己明明都烧毁了,即便未曾亲自烧毁,也让心腹去毁掉了,为何会?
心腹?
奚怀仁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婉。
自己之所以会认为那人是心腹,是因为那是秦婉亲手交给他的人,身家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所以一些隐秘之事,自己都会交给他去做。
若是,那人忠于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
秦婉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自己挣扎了近一天才生下的孩子,是自己曾经以为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释然的笑,“思均,你看,你连母妃都算不过,谈何作为一国之君呢?”
奚怀仁只感觉自己脑袋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断掉了,他猛地冲下去,高呼道,“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那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药?啊?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么?”
他冲到秦婉身前,拽住她华贵的衣摆,眼中是满满的恨意与不甘。
“来人!”姽婳开口道,“把陛下请回座位上。”
刚刚还没一人敢动的内殿,突然冒出来好几个内侍,将奚怀仁架起来,强行带回了座位上,然后死死按在椅子上。
秦婉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腊月二十七那日,她前去无极宫私下拜见了姽婳,将奚怀仁和鲁南伯的谋划,以及这些时日自己假意相助所得到的的所有线索,通通告知了姽婳。
姽婳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她只是望向下首的秦婉,叹了一口气,“你何苦这般?”
亲手将儿子送上绝路,这对秦婉来说,绝不好受,何况这些年秦婉对奚惟修的用心,姽婳也是看在眼里的。
对于姽婳而言,奚怀仁只是小皇帝这个位子上必须要有的一颗棋子,她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但是多余的什么感情是不会有的。
但秦婉不同,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在漫漫深宫岁月里唯一的依靠和寄托。她为他亲手做衣衫,为他做点心,教他学说话,如今也要亲自将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娘娘,臣妾自小就不是很聪明的孩子,唯一的开窍,怕就是在营造一门上,可臣妾懂得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的道理,若那孩子来日长大,光明正大同娘娘争夺,臣妾说不定真的会心软偏帮,可他走了偏路,走上了臣妾所最不耻的一条路,这样的人,谈何作为明君?大邑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我不能让它毁于争权夺利之上。那我,便只好大义灭亲。”
秦婉重重叩在了玉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只求娘娘,留他一条性命,秦婉愿生生世世,为娘娘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
过了良久,上首传来了姽婳的声音,“允。”
在秦婉告辞离开之时,她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秦婉,人不该为谁而活,你首先是秦婉,才是奚怀仁的母亲,你不欠他的,你也不欠我的。我希望任何选择,都是你本心之下的无愧不悔之选,那边够了。”
思绪回到如今,看着上首的姽婳,秦婉笑了笑,高声道,“娘娘当年摄政之责,乃先帝钦定,无可动摇,这些年娘娘为大邑殚尽竭虑,从无错漏,若对娘娘存不臣之心,那便当真是不忠不义之人,陛下乃臣妾教导无方,又让奸臣教唆,方才生了不孝之念。今日之变故,天下臣民自会慧眼洞察,让那等奸佞之人遭受惩处。娘娘万岁金安,佑我大邑!”
皇帝的亲生母亲,亲自为皇帝安上了不孝的罪名,众大臣即使刚刚有二心的,此刻也不敢再有,只低垂下头,共同高呼,“娘娘万岁金安,佑我大邑。”
鲁南伯和小皇帝的脸色在一声声高呼中愈发惨白,他们知道,自己的路,到头了。
姽婳瞥了一眼身侧的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若你们从政事之上参奏,哀家还敬你有分胆量,偏偏只敢拿女子身份说事,若是你父皇,你敢拿他宠幸几位美人来说事么?就算今日你定死了哀家豢养面首,你以为,这朝堂上又有几人敢附和你们?奚惟修,你忘了,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哀家,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相夫教子的女人了。”
姽婳站起身,看向底下跪伏的众人,高声道,“众卿平身。”
明明这满朝堂几乎都是自己的人了,奚怀仁和鲁南伯却仍旧敢拿面首这件事大庭广众闹上一闹。
不过就是被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洗脑了,觉得自己该清心寡欲为那个无能的奚承明守寡一辈子,殚尽竭虑为他留下的孩子稳固江山,最后再被一脚踢开,成就了他们奚家的江山,成就了他们男人的江山。
就像前世原主做的那般。
但是凭什么?
这江山,本就是能者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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