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归来,已是日暮。
老伯也不耽搁,开了地窖,让胥姜尝酒。
胥姜迫不及待地尝了尝老伯所说那桃子酒,不错,味道果真绵软醇厚。且汤色纯净,不浑不杂,一看便知在酿酒之初,清洗器具和桃子时,费了不少功夫。
“这桃子酒有多少坛?”
“八坛。”
“价钱呢?”
“我这坛子能沽两斗,因为是私酿,价钱比城里便宜。二位若看得上,便卖给你们五百钱一坛,若能全要,算四百五十一坛。”
成中果酒一斗三百钱,品质上佳的五六百钱一斗也是常事,老伯给这个价也算实惠。
马上要办品书宴,这些酒正合适。
“这酒我要了,别的再瞧瞧。”
老伯又让她尝了梨酒、青杏酒、樱桃酒,这几种酒味道相对较淡,胥姜只各要了两坛,放着闲时自己喝。
末了,胥姜看着这十几坛酒有些发愁,便与老伯打商量道:“老伯,这酒今日怕是不好拿,你可有车?若有明日便送到城中永和坊槐柳巷斩春书肆中来,若没有我改日亲自套车来取。”
“我没车,但能借,娘子若定下,我明日便给你送去。”
“好,那便这么定了。”胥姜看了那两箩筐花,又问道:“这树苗和花算多少钱?”
老伯爽快道:“花草树苗都是山中挖来的,娘子既然买了我这么多酒,那便算个力气钱,一共收一百文便罢。”
“成。”胥姜也没客气,就这么说成了,她结了花草钱,另给了一千钱的果酒定钱,剩下的待明日送酒来时现结。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好。”老伯帮胥姜把两箩筐花还有树苗架在驴背上,随后将二人送到溪头。看着二人走远,他掂了掂手里的银钱,心道做买卖果然要吆喝。
本以为二人只买花,却不想意外竟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他这酒属于私酿,入不了市场,只能零零散散地销,原本他想趁这清明节担去路口卖,但因游人太多不便品尝,便歇了心思。再加上游人中不乏官员,虽大多不管这种小事,可保不齐会遇上那等较真的,或是借机揩油的。届时即便不被没收,也难免要‘上贡’,实在得不偿失。
本想着过几日待空闲了,去城里走访老主顾销一销,却不想今日碰到这两位识货又大方的,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农人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茅屋,心头盘算,待明日结算完银钱,顺势可买些青瓦来将这篷顶换了。
黄狗摇着尾巴在他身旁叫了两声,农人摸了摸它的头,笑道:“走了望山,回家。”
犟驴驮了两箩筐花便不好驮人,胥姜便与楼云春共乘一骑,踩着暮色往城里赶。两人不敢耽搁,一刻不歇,终于在闭城鼓声响起时,踩着鼓点入了城。
入城之后,又赶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槐柳巷。
夜色如墨,两人摸黑进院,掌灯照亮,卸货拴驴。随后楼云春给马和驴饮水喂料,胥姜则进厨房烧水冲茶,顺道捡了些点心,佐茶来果腹。
待二人都安坐下来,已经亥时。奔波一整日,两人都有些疲累,吃完点心便倚在一起,盯着虚空发呆。
良久,胥姜在楼云春肩头蹭了蹭,叹息一声,“还是回自己的窝好。”
安心,安定。
楼云春握着她的手,以温热的情谊回应。
“我请了曹叔明日来帮我勘量后院,刷刷墙,换换砖,顺便添置一些摆设,方便会客。”
“好,我这几日正好休沐,可以过来帮忙。”
“会不会耽搁别的事?”
“不会,若有事我来不了,我提前告诉你。”
胥姜不由得叹气。
楼云春抬起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胥姜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有时候会觉得对不住你。”
楼云春微怔,随后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你没有对不住我,一切皆是我自愿的。”随后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况且,是我要谢谢你。”
“谢我?”上次楼夫人也说要谢她,“两厢情愿之事,何来谢这一说?”
“是呀,两厢情愿之事,又何来对不住一说?”楼云春轻笑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柔情令人心醉,胥姜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呀,是越来越软,越陷越深。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不许拿我的话堵我,快点老实交代。”
楼云春捉住她的手亲了亲,问道:“你可想过,为何我至今都没有成亲?”
胥姜点头,“想过。”
“怎么想的?”
“太凶?”见楼云春又露出一副闷闷的表情,她笑道:“不过这个理由已经排除了。”
楼云春又笑了,“还有么?”
胥姜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迟疑的问:“有……隐疾?”
屋内一时静默,楼云春神色有些僵硬。
胥姜心头忐忑,难道自己说中了?
良久,楼云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并无。”
胥姜松了口气,随即好奇道:“那是为何?”
楼云春将她按进怀里,吻劈头盖脸地落下,将她亲得哈哈直笑,最后只能无奈的将人拢进怀里。
胥姜平复气息,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眼角眉梢皆是欢喜。
灯花微炸,她打了个呵欠。
楼云春回神,缓缓开口:“我本无象之人,自以为看清尘世一切,超离人世悲欢喜乐。”随后自嘲一笑,“实则混沌无知。”
胥姜拍了拍他的胸口以示安抚。
楼云春继续道:“自幼时,我便以为人世间各种情感纠缠,皆为空幻,爱、恨、亲、疏,皆为必散之云烟,所以不愿沾惹凡俗之欲,有心求飘渺大道。”
胥姜吁叹,楼仙人这道途眼见是断在自己手里了喽。
“过后仕途、亲情,皆承父母之愿,担应尽之责,而不求自身喜乐,待其百年归老后,再遁世隐去。”
胥姜闻言,想起了楼夫人的生辰画像,心道:原来如此。
楼云春抚了抚她的头发,“唯有婚姻血脉一事,我明言抗拒。”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不想误了他人。”若非如此,又怎会被他捡到。
楼云春叹道:“也是不想再造出同我一般的人。”
万物更迭,莫说爱恨情仇,便是山河社稷也是代代翻覆。滚滚尘烟之下,人如微尘,那些无形无质的感情与纠葛,更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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