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窗最终还是签下了入盟书,不止他,旦泗也签了。形势比人强,除非他们不做这买卖了,否则只有屈服。
胥姜书肆有护院守着,那些地痞流氓探头探脑的绕了几圈,终归还是没敢上前。
只是他们不来书肆里闹,却在巷口拦客,有次拦住提前散衙回来的楼云春,被他直接被押去大理寺,往后便再没来过了。
地痞流氓不来,那倒霉的吴掌事却三天两头地上门。
“你当我愿意来?”吴掌事怨气横生,他看了一眼胥姜身后的两名壮汉,心有惶惶地压低嗓门道:“你省事,咱们大家都省事。”
他如今在万卷楼已非掌事,就是一个理杂事的伙计,因熟悉楼里的事务,才被赵秀从周善才手里买了下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地位早已不复从前。
且那赵秀对周善才的旧人很是厌恶,所以他便不受待见,连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都能呵斥他。
如今他被分派来游说胥姜,若说不成,回去又是一顿排头。
胥姜却道:“吴掌事,咱们一来二去,打了这么多交道,我知你是怎样的人,你也应知我是怎样的人。这汲书会,我是不会进的,且也由不得我进。”
“什么意思?”
“本人已转籍为官户,与书肆皆受朝廷监管,若真要我签入盟书,便让你们家赵掌柜请朝廷的诏令来。得了诏令,我自然依从。”
“休要说大话!”吴掌事半信半疑。
“赵掌柜神通广大,本事通天,让他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吴掌事眼下是真眼红了,这么个女人,这么间小书肆竟能转籍转户,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眼见劝诫无果,吴掌事愤愤走远,他越想越不甘,便回头冲书肆啐了几口。
“呸,说是书肆,谁知道是什么不干不净的窝子?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骂骂咧咧走到汪掌柜米铺前,被汪掌柜听个正着。汪掌柜晃晃悠悠地转过来往他脚下一绊,便将他绊了个狗吃屎。
“哎哟。”汪掌柜也顺势往地上一滚,骂道:“哪里来的狗,怎么走路不长眼呢,看给爷撞得。”
吴掌事爬起来,满嘴的灰,嘴上还擦出不少血口子,疼得他‘嘶嘶’直抽气,想要骂人可一张嘴,就疼得厉害,只好含糊咒了几句。
汪掌柜起身将他揪起来,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你不看路撞了人还敢骂?看我不打烂你这张狗嘴!”
吴掌事见他膀粗腰圆,赶忙捂住脸嚎了两声,求饶道:“别打,别打!是我对不住!好汉饶命!”
他这些日子他在万卷楼里被捶怕了,一见人举拳头,便犹如惊弓之鸟,浑身打筛。
汪掌柜也只是吓吓他,见他这副模样,粗声粗气的吼了一声“滚”,便将他给推出去了。
吴掌事忙甩着一双竹竿儿似的腿跑了。
胥姜门前那两名护院远远看着,见汪掌柜有两把刷子,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
汪掌柜幺手,做了一个江湖弟兄的手势,难掩得意道:“好说,好说!”
这是他跟两名护院混了几日学来的。
胥姜听见外头动静出来,只见到吴掌事跑出巷子的背影,“怎么了这是?”
汪掌柜豪气地摆手,“没事,赶跑了一只乱咬人的疯狗。”
这一去后,万卷楼便再没来过人。
书肆恢复平静,照常做买卖刊书,胥姜见再也没人来找麻烦,便欲遣散两名护院,可护院却声称,楼云春让他们继续守着。
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楼云春已经连续几日没来过书肆了。
她往南山书塾去问林夫子,才惊闻因朝廷命各府衙清查旧案,两县牵翻出几桩旧案。
这几桩旧案在审结之时,不符合章程,从而牵扯到了审卷的楼云春,使他遭受到御史台的弹劾。眼下被禁足在大理寺以待审查。
难怪他近来都没来书肆,难怪他不让撤护院。
胥姜心头焦灼。
这几桩旧案中,有一桩是与陆禛有关的拐子一案。
林夫子一边整理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正巧翻到陆禛抄写那篇《有狐》。
胥姜强迫自己镇定。
陆禛的案子她比旁人更清楚,拐卖人口,按律当斩,府衙并未错判,这桩案子有何处可掰扯?
林夫子与她解道:“当时拐子一案除拐卖陆稹的那名主犯外,还揪出二十几名从犯,这些从犯也都被判了死刑。近来朝廷命各府衙清理冤假错案,便有人指出此案不符合大盛律例,对从犯处罚过重,有急功近利之嫌。为此审理此案的万年县县令、京兆府尹、大理寺少卿,三人皆遭御史台弹劾。”
胥姜问道:“那按律从犯该如何判?”
“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与死刑并无太大差别,况且买卖人口,害人家破人亡,乃罪大恶极,若不施以重刑,又怎能威慑心怀不轨之人?”
林夫子摇头,“此案根结不在于是否量刑过重,而在于他们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铲除异己。不仅此案,近来各府衙翻出来的冤假错案,皆是有所针对,被弹劾的官员,大多都是与吏部、户部不合之人。”
这不就是党派之争?
胥姜问道:“圣人就不管?”
“管不了,诏令是圣人审批后下达的,若此时叫停有损君威。况且眼下各府衙声势已起,朝中又有吏部、户部、寇侍中这些官员里应外合,轻易弹压不下去。”
“难道这些官员便没有渎职枉法之事?他们能查,咱们不也能查?”话一出口,胥姜便想通了关窍,最适合查的人非楼云春莫属,眼下他被停职,让谁人来查?
想来他们早就算准了此事,才先将楼云春绊住。
胥姜沉默片刻,问道:“那照月眼下处境如何?”
“他入大理寺后得罪的人不少,上次因杜回之事,又将御史台给得罪了彻底,眼下他们皆上奏,要求将他革职。不过此事被中书令驳回,圣人也在拖,拖到事情有转机后再处置。”
林夫子见胥姜忧心,安抚道:“你也不用担心,他是圣人和三师一手提拔上来的,没那么容易让人打落。”
怎能不担心,这场风波显然蓄谋已久,眼下楼云春被制,他们又怎肯轻易罢手?
胥姜见林夫子神色略带倦意,关切道:“您呢?他们可有为难您?”
林夫子摇头,“我才入朝廷,所居官职不易被牵扯,且并无旧案可翻,倒还安然。只是眼下不少人趁机提起赵秀舞弊一事,上奏说圣上对楼大人与袁大人太过宽纵,要求圣上对二人从重惩处。”
胥姜握紧了拳头,“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复辟旧制,为此不惜搅乱朝廷,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先帝有意削减士族势力,所以用铁腕改制科举,这几十年下来,新制使士族在朝中能用之人锐减,五大家族无论是权势财力皆大不如前,已近式微。”
林夫子半生悲剧皆因先帝的利用而起,可他也不得不认同,作为一个君王,唯有以雷霆手段、狠辣心肠,才能将这些盘根错节、结党而营的士族势力压下。
“而当今圣人心性温和,手段不如先帝强势,且登基不过八载,根基还未稳固。趁此时机,士族们尚且还有有一争之力,若待圣人威势日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没亡。所以才宁愿掀起党派之争,也要排除异己,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以待时机复辟旧制。”
古往今来,士族与皇权皆是相依相防,乱世士族可拥立新王,盛世士族则成为治国之大患。
对于朝堂之争,胥姜有心无力,“难道就没破局之法?”
“有,只是得等。”
“等什么?”
“等被弹劾的朝臣反击。”这些朝臣因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才会落了下风,混迹官场的,都不是傻子,更不会坐以待毙。
反击?胥姜脑海里闪过一道光。
“方才夫子说,朝堂中有人上奏,要重判袁先生和楼先生?”
林夫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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