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园。
赵秀被关在下人住的庑房,昏黄的天光透进来,犹如火焰,烧得他心慌。
外头响起鼓声,酉时了。
饶他在颍王面前装得再从容,此刻也难免心焦。只盼楼云春布置周密,让颍王和寇侍中看不出破绽,否则那他这条命,可真要丢在这青雀园了。
他摸了摸胸口,还有些闷痛,加之一日滴水未进,脑子也有些恍惚。
他拍了拍脸,打起精神,生死关头,可不能松懈。
此时,外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锁被打开,两名侍卫推门而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赵秀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地。
“王爷要见你。”
“在哪儿?”
“飞鸿轩。”
飞鸿轩内,颖王斜倚在闲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虎。见赵秀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神色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和气。
赵秀不敢掉以轻心。
颖王命人抬来一张矮几,铺上软垫,让两名美婢扶赵秀入座。
随后又传膳,让两名美婢服侍,二人替赵秀斟酒、布菜,可谓极尽体贴。
赵秀没动筷。
颍王见状,笑道:“吃啊,今日换了德香苑的厨子,菜做得不错。”
赵秀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饿得狠,很快便将面前的菜吃了一大半。
颖王见赵秀吃得香,眉毛一挑,缓缓道:“若本王说在这饭菜里下的毒……”
赵秀手一顿,继续吃菜,直到吃饱后才停下来对他说道:“若王爷要我死,又何必浪费这桌好菜?”
颍王敛下笑容,审视着赵秀。
一直以来他只当此人是一把剪子,用以破开这看似平静的朝堂,用过扔掉也就罢了。
却不曾想,这把剪刀如今却对准了自己,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还真是小瞧了他。
颍王问道:“你若去北庭,要如何躲过排查?”
京都各镇皆设关卡,他一个通缉犯,若无府衙签派的路引,妄想自凉州北道追上楼云春,简直天方夜谭。
赵秀沉着应对,“早前在筹备万卷楼时,我便假托墨商之名,组建了一支商队,籍册、路引、度牒,皆一应俱全。”
颍王扬眉,“你组建商队做什么?”
赵秀答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说的是实话。
即便他奉王尚书之命攀诬杜回,却从不认为此事会撼动朝廷新制,因为圣心不在士族这头。
于皇帝而言,相较财势具雄的士族,寒门新秀更好控制。自开国后,士族们仗着自己拥立之功,便不将朝纲制度放在眼里,屡屡冒犯天威,威胁皇权。
先皇纵横谋划,好不容易改制科举,自根源上钳制住士族,削减其在朝中势力,立稳皇权,又怎会轻易让其动摇?
可享惯荣华富贵的士族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自己还是开国功臣,可左右国君,却不知自己早已招来覆灭之祸。
同时赵秀也清楚,在士族覆灭之时,作为同谋的自己,也躲不过被翻旧账的一日,所以才组建这只商队,以防万一。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或许他早日离京,便不会落入楼云春手中。
终究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十年寒窗,千里风雪,却终究只得个身败名裂,更不甘心看着将他害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所以才想留下来,推一把将倾之大厦,添一把焚身之孽火。
颍王正想再盘问,却被赵秀截去话头。
“王爷,楼云春明日怕是要到豳州了,您既然已决定让我去北庭,又何必犹豫不决,白白耽误良机。”
两人对视,良久,颍王最终点头。
他招来随侍,将一封鱼书交给赵秀,然后对赵秀说道:“既如此,本王便命你携带这封密信即刻启程,前往北庭。”
赵秀起身,随后屈膝跪地,举起双手恭敬地接过鱼书,“赵秀定不辱命。”
“好,本王信你。”
颍王上前,将自己手中的玉虎递到他面前,“这只玉虎赏你了,若你助本王事成,便凭此受封。”
“多谢王爷赏赐。”赵秀欲放下鱼书接赏。
颍王却示意他起身,将玉虎亲自替他佩在了腰上。
“这枚玉虎是本王的信物,只有见到它,郭元振才会相信你是本王人,可别弄丢了。”
“王爷放心,赵秀定会妥帖保管。”摸着腰间玉虎,不知为何,一股寒意自赵秀脚底窜起。
是夜,赵秀自青雀园潜出。
颍王本替他备了马匹和行礼,却被他以太过招摇,怕引人怀疑而拒绝。
出青雀园后,赵秀直奔青门里,去同他的商队汇合。与商队碰头后,赵秀并未停留,而是连夜踏着楼云春的足迹,往西追去。
这厢,胥四在一间堆满杂物的屋子里醒来,一时有些晕头转向。等脑子清醒后打量四周,才分辨出这是万卷楼。
他与冯杪前些天曾在此歇脚。
他动了动,伤处立即传来钻心的疼痛,随即将胥姜和她肆里养的那只疯狗一通咒骂。然后艰难起身,瘸腿偻背地摸到门边,去外头找地儿放水。
谁知一开门,便看到吴掌事带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朝他走来。
吴掌事一见他,拔高嗓子道:“哟,还没死呢。”
自从万卷楼被周家重新接手后,他重新得用,成了管杂役的掌事,下巴又抬了起来。
“干蛤蟆精,再阴阳怪气,信不信爷赏你吃拳头?”
吴掌事脸一黑,“果然姓胥的都没几个好东西!”
胥四举起拳头,狞笑道:“这才是好东西,你要不要尝尝?”
他就是被狗咬得断手断脚,也能打得这干蛤蟆精哭爹喊娘。
吴掌事朝小厮使了个眼色,两名小厮上前将胥四制住,一人往他肚皮上招待了一拳头。
胥四顿时被打得弯下了腰,半晌说不出话来。
“敢跟我逞威风,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痛打胥家人,让吴掌事心头痛快无比,随后趾高气昂地冲小厮们吩咐,“将他带去见东家。”
两名小厮架着胥四往楼上去,胥四被扯住伤口,疼得满脸冒汗。
这他娘的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一会儿,胥四被带至周淮面前,烂泥似的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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