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回被贬出京后,林噙年被重新启用,圣人不仅点其填补国子监司业一缺,并命其兼任左谏议大夫一职,有直谏弹劾之权。
圣旨一出,朝堂内外立即炸开了锅,士族们强烈反对,并对其进行弹劾。
清流寒士们却大喜过望,这些士族将杜回挤兑走了,却不曾想填进来个更厉害的,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面对士族们的弹劾与诋毁,林噙年毫不退让,清流寒士们也迅速向其靠拢,对士族们的弹劾与诋毁,进行猛烈反击。
论战自朝堂蔓延至民间。
以胡煦、曾追为首的寒门士子,和国子监生徒,皆作了不少文章对其声援,并在贡院东墙上张贴示众,声势盖过了士族那些狗屁倒灶台的文章。
最终,此事落定,林噙年稳立于朝堂,成为圣人手中之锋刃。
过后,胡煦正式拜职于史馆,他脚刚踏进去,便被淹没在艰巨的修史差事中,再无暇顾及朝中明争暗斗。
也不知是史馆差事本就繁忙,还是钟麓好不容易逮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使唤起胡煦来毫不手软。好在修撰、编注这些活儿,胡煦原先在书肆便是做惯了的,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待他手上差事上交,时节已至端午。
端午史馆休沐,胡煦一大早便提着节礼出门,去拜会师友。
正好探望胥姜。
前几日木淙也负荆请罪,上告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弄权,逼迫其他与其门生赵秀诬告杜回漏题。胥姜跟随护送,被歹人冯杪砸伤了脑袋,万幸没伤到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她伤好些没有。
出门时,胡煦朝对门看了一眼,门上挂着锁,宋樆又早早儿的出去了。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她便比他出得更早,归得更晚,就像是成心与他避开似的……
胡煦摇摇头,胡思乱想什么呢,都是邻居,她有什么好避着自己的?
自作多情。
“状元郎要出门啊?”
邻居的招呼让胡煦回神,他笑着点了点头,“嗯,出去送节礼。”
胡煦先去了书肆。
刚进肆便嗅到满屋米香,胥姜煮了粽子。
肆里很热闹,曹叔、许三都在,气氛一如既往的和乐。
可墙上那幅《春耕图》却提醒着胡煦,人如昨,事已非,与胥姜相伴的那些日子,终究是远去了。
他很坦然。
胥姜的伤虽好了不少,看着却仍令人惊心。
出于朋友之谊,胡煦走时忍不住叮嘱胥姜,劝她远离朝堂是非。
可他心头却又很明白,胥姜看重情义,生性好打抱不平,倘若是再遇上此等事,依然会挺身而出,好比当初相助他那样。
所以,当他碰见楼云春后,才会说那样一番话。他希望楼云春能护她周全,让她安心在京城扎根,从此不再漂泊无依。
楼云春没有让他失望。
她果真好眼光。
离开槐柳巷后,胡煦脚步轻快不少,他顺路去拜访了曾追和林夫子,最后在袁府待到黄昏才返家。
回到小巷,正遇上卖花归来的宋樆,二人对视,各有片刻怔愣,随后互道安康。
她呼他‘大人’,他唤她‘宋娘子’,十分客气。
总得说些什么。
胡煦见她箩筐里还剩几株兰花,便找话问道:“这几株怎么带回来了?”
“摔了。”
“真是可惜。”
两人寒暄了几句,胡煦想着宋樆在外忙了一天,回去冷锅冷灶还得现煮,便将胥姜给的粽子分了她一份。
宋樆没有拒绝。
待回屋后,胡煦觉得指尖微微发烫,那是被宋樆不慎触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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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樆带着粽子回家,宋父也在,见到粽子问起来历,不禁在心底叹气。
这般牵牵扯扯,当断不断,要何时才是个头?
那胡家小子怎跟个棒槌似的,愣不开窍!
叹气归叹气,粽子还是要吃的,毕竟过节,他还是想吃点好的,这粽子闻着就香!
父女俩就着粽子过端阳,味道果真不错。
可吃到一半儿,宋樆却发觉有些不对。
胡煦送的粽子,与今日那冒失娘子给的粽子,口味、式样、绳结竟都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那位娘子曾说,这粽子是她亲手包的……竟这般巧,原来她就是胡煦心心念念的那位东家。
宋樆嚼着粽子,只觉其滋味复杂悠长。
在过后的某天,宋樆再次见到冒失娘子,就在胡煦家门口。
冒失娘子见到宋樆,又惊又喜,还不忘关切端午那日被她撞坏的兰花。
胡煦也惊讶于二人之缘分,便正式介绍二人认识。
冒失娘子名唤胥姜,清丽明朗,落落大方,是一个与宋樆截然不同的姑娘。
很招人喜欢。
胥姜得知宋樆擅莳兰草,便向她发出邀约,请她帮忙校订一套兰谱。这正投了宋樆之喜好,她毫不犹豫地便应下了,过后更是经胥姜引荐,而认识了温惠,并得到其赏识,被聘入兰园帮忙打理兰草。
兰园之名,宋樆早有听闻,且神往之,如今既有此机会,她自不会错过。
宋樆从此便和胥姜熟悉起来,而越是熟悉,宋樆对其便越发的佩服。
她从未见过何人能活得如胥姜这般有滋有味,多姿多彩,身上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头,眼里永远有光,永远看着前方。
这让她佩服且羡慕。
兰谱校订之事解决,可绘制图谱却又令温惠犯了难,也不知胥姜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找来了胡煦帮忙。
胡煦欣然同意。
两人挨邻处近,如今同为一件事奔忙,自然而然地又熟悉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一份默契,也越发的亲近。
宋樆并非糊涂之人,胡煦态度之转变,对她之照顾,她都看在眼里,可胡煦既未表态,她便只能克制自己不去逾矩。
因为她不是胥姜,她没有勇气与底气,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感,去大方地享受、追求。她的勇气与底气,早在当初被生母抛弃时,被彻底踩碎了。
她与胡煦,如此便好。
可天总不遂人愿,连这片刻欢愉都不肯施舍,生母吕夫人忽然找上门,将她宁静的日子搅的一团糟。
她终于忍不住,在胡煦面前袒露自己了陈伤旧痛。
吕夫人来得很勤,宋樆自她与其仆人之言语行动之间,揣测出其用意。
宋樆却并未戳穿,而是在等,等吕夫人说出口,等她掐灭自己心底最后那一丝妄想。
可却等来了胡煦,和那棵枯萎的白肋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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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胡煦与宋樆在双方父母与街坊们的见证下定亲后,胡煦便急吼吼的地将婚仪提上来日程。
因为他怕那吕夫人还不死心,再打宋樆的歪主意,所以还是早些定下为好。
正巧巷里街坊之中,便有一位媒人,对二人都知根知底。
知道新郎着急,媒人掐日子、算时辰,自纳采起过六礼,直至亲迎,所有章程过下来,拢共花了不到两个月,看得楼云春和胥姜满眼羡慕。
亲迎这日,花轿绕着状元街吹吹打打地转了三圈,最后停放在了两家人的房门中间。
小巷比槐柳巷还狭窄,这桩对门婚一联,男女方来观礼的宾客,顿时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胥姜与楼云春因正过六礼,怕喜事相冲,便不好去男女方内堂,只得掺在宾客中看热闹。
胥姜有些发愁,她这究竟是算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后来索性便不管规矩了,拉着楼云春在两家来回打转,吃两份喜果,得两份喜钱。
楼云春也纵着她,两人在喧嚣中,躲在人缝里,像两只小老鼠,偷尝人间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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