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天还没有亮。
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坐在城楼的地上,背靠着城墙。
沈老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突然感慨了一句:“郑虎,段冲他们,那几年跟我在东南剿倭,不能说杀人不眨眼,但是心肠都硬了不少,难得延康你,还是一副软心肠。”
延康是林生的表字,他是读书人出身,沈毅麾下邸报司的八个组长里,只有他一个人取了表字。
这个时代的表字,一般都跟自己的名字相关,或者互为衍义,或者互为补全,比如说沈毅的表字子恒,便是毅字的解释。
张简表字易安,赵治表字昌平,陆夫子原名济中,表字安世,都是与原名有关的。
林生的“延康”二字,也是他当年的老师,对他原名的阐述,生为延康。
只不过他科场不顺,乡试两次不中,再加上对于时文策论有些不怎么上心,自觉得此生科场无望,才投身邸报司。
此时,这位秀才出身的林司务,扭头看了看沈毅,摇了摇头:“司正,属下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将来也不会去当什么好人,但是属下觉得,人可以不当好人,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去当个坏人。”
“圣人说,有所为有所不为。”
“属下在徐州娶的那个女子,从没有作恶,待属下也极好,属下不忍伤害她。”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说了,这都随你,不必跟我解释这许多。”
说到这里,沈老爷面色平静道:“只是你是大陈的功臣,将来要在朝廷里做官的,要防着些这女子加害于你。”
“司正您放心。”
林生低头道:“属下会妥善安排她的。”
沈毅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没有多说什么。
林生也看了会月亮,过了好一会,他见沈毅还没有离开,他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正打的热闹的城里,又重新坐在了沈毅边上,问道:“司正,城里战事正酣,您不去看一看?”
“看什么?”
沈毅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气:“去看血肉横飞么?”
“你不忍见血。”
沈老爷自嘲一笑:“其实我也不太忍心,尤其是不太愿意见到同袍兄弟的鲜血,只是今天这血不得不流。”
“因此,能不见就不见罢。”
林生看了看沈毅,若有所思:“司正这样云淡风轻,看来徐州城战局已定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悬念。”
沈毅轻声道:“徐州城四面八方的齐人不少,但是想要支援过来,最近的宿迁齐军,也要两天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而我们的主力,天一亮就能到。”
“徐州城门已经破了,守不住的。”
沈毅站了起来,背着手看向城里。
城里火光四起,喊杀之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一声声火药爆炸的声音。
看了一会,沈毅就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又坐回了林生旁边,低眉道:“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守城了。”
他看了看林生,问道:“今年年初,就让你备粮食,你备了多少粮?”
听见沈毅提起正事,林生也不敢怠慢,当即开口道:“回司正,年初属下就开始购粮了,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太好买进太多,后来属下对外宣称说自己要开粮行,才开始大规模买进粮食。”
“到最近一段时间,王师越过淮河,属下才能在潘茂的配合下,大规模运送粮食进城,到现在…”
“一共买了差不多二十万石粮食。”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么少?”
当初沈毅在江都的时候,朝廷派户部的官员到江都买粮,以朝廷的收购价,户部的五万两银子,带走了江都近二十万石粮食,这几年沈毅在林生身上的花销,远不止五万两银子,只今年上半年时间,沈老爷就在林生身上,砸了近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林生苦笑道:“司正,今年粮食比往年贵了一些,米价涨了。”
“再有就是,您给属下的钱,属下大半都送给那姓潘的了。”
他无奈道:“不然,没有办法短时间内跟知州衙门攀上关系,更不要说将潘茂的外甥女娶回家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说道:“不过据属下所知,潘茂还没有来得及把钱送出去,司正您占了徐州之后,这笔钱应该能拿回来不少。”
沈毅摸了摸下巴,在心理默默算账。
见沈毅低头不语,林生开口道:“司正,属下算过,淮安军最多也就五万人,这些粮食够淮安军吃个两年的了!”
沈毅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徐州城里的百姓,就不管了?”
在这个时代,一石粮食是一百五十斤,二十万石,差不多是三千万斤粮食。
听起来已经非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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