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骑在战马上,与石闵并驾齐驱。
周围火把照亮了黑夜。
无数双眼睛望了过来,带着相同的敬畏之色。
摇曳不定的火光下,黑压压的大军死气沉沉的。
待李跃和石闵靠近,大军自动让开中间一条道路。
黑云骁骑们雄赳赳气昂昂,根本没把这些羯人中军放在眼中。
李跃昂然而入。
火光最浓之处,一杆牙纛耸立。
纛下当先一人身体肥硕,满脸浓须,深目高鼻,穿着一生金甲,身后站着张贺度等羯将。
而姚弋仲父子,正灰头土脸的站在左下首。
见了李跃和石闵,眼神一闪,却并未动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隔着二十多步的距离,石斌放声大笑:“棘奴真乃吾家千里驹也!此番力战梁贼,扫平祸患,父皇必有重赏!”
“拜见燕王殿下!”石闵下马,拱手一礼。
李跃只能跟着拱手。
也许是扑朔的火光,也许是石斌的神目,让他的眼神显得颇为不善,随着火光摇晃闪烁,“汝便是黑云山李跃?果然豪杰也!”
“拜见燕王!”
“无须多礼,此战你为首功,棘奴次之,回到邺城,重重有赏。”石斌眼神一直晃来晃去。
“多谢燕王!”人在屋檐下,只能虚与委蛇。
这时石斌忽然走了过来,身后隔着六七员羯将,每人都手按刀柄。
李跃眉头一皱,一时猜不透石斌的心思。
石家之人鲜有正常人,石虎、石邃、石宣等等,一个比一个嚣张跋扈,不能以常理揣测,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一步、两步、三步……缓缓靠近。
盔甲与刀兵碰撞声异常清晰,身后的亲卫都警觉起来。
周围全是羯人,黑云骁骑战力虽强,却只有八百余人,刚刚经历大战,人困马乏,夹在数万羯赵中军之间,难以动弹。
瞥了一眼石闵,而石闵却只是望着前方,默不作声,形同陌路一般。
李跃将心一横,石斌身为燕王都不怕,自己一介流民帅,这两年就是靠着火并爬上来的。
石斌走到面前,哈哈一笑,忽然接下自己腰带,为李跃系上,“如此豪杰,竟流落山野之间,不为国家所用,司空识人不明也!”
竟然是想拉拢自己,还顺带踩了一脚李农。
李跃实事求是道:“在下一介山夫,只知保土安民,此番大战,修成侯冲杀在前,方有斩杀梁贼之契机,绝非在下一人所能成功。”
旁边石闵脸色好看了些。
石斌道:“居功不傲,有良将之风,某麾下正缺一帐下督,汝可愿为本王效力?”
他现在的身份是燕王、都督中外诸军事,手握数万羯军,位列人臣之上,其权势还在太子石世之上。
而帐下督,差不多就是他最亲近的武将,统领帐下宿卫。
与梁犊的高力督相差无几。
为了笼络自己,石斌也是下了决心。
李跃还未回答,旁边的张贺度道:“殿下,此人来历不明,怎可充于宫帐之间?”
“吾正用人之际,何必在意其来历?”石斌盯着李跃,在等待这回答。
这时姚弋仲老气横秋的声音道:“此子立下大功,陛下尚未封赏,殿下自行笼络,受人诟病,多有不妥。”
张贺度的话他或许不在乎,但姚弋仲位高权重,连石虎都让他三分,石斌不能不听。
李跃对张贺度、姚弋仲大为感激。
顺利平定梁犊之乱,都督中外诸军事的石斌必然水涨船高,太子年幼,将来之事犹未可知也。
在他们眼中,李跃这是平步青云。
“承蒙殿下抬爱,然在下山野鄙陋之人,不敢受命。”石虎一死,石家就杀的天昏地暗,这个时候跟着石斌,不是找死么?
石斌扫了扫身边的羯将,也只能打消招揽李跃之心。
无论是他释带相赠,还是以帐下督相赠,其实都太鲁莽了。
即便自己立下大功,其他人怎会同意?
羯赵表面上看似是一個国家,实则内部早已四分五裂。
乞活军是一块儿,氐人、羌人各成势力。
还有令支的鲜卑人,阳城刘国的匈奴人。
这么多年摇摇晃晃向前走没有翻船,很大程度上是石勒之余惠,但时至今日,石勒留下的东西,也差不多被石虎和他的几个儿子败光了。
比起当石斌的狗,李跃更有兴趣当一头虎狼!
不过石斌似乎也只是一时兴起,见众人反对,兴趣也就淡了,转而笼络石闵,言谈间颇为欢快,李跃被晾在一边。
李跃巴不得如此。
等他们寒暄完了,李跃才率黑云军返回荥阳城,石闵却留下与石斌夜饮。
李农、薄武、陈端、常炜、郑笃等人在城门前迎接。
仿佛整个荥阳城的百姓都来了,“黑云军都是好汉!”
“以后荥阳有黑云军守护,可高枕无忧!”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比起石斌的提拔,李跃更看着人心所向。
这场大战争的也是人心和声望,让天下知道中原之地,有黑云山在!
一众乞活将忙前忙后,对魏山等人大声嚷嚷,“哎呀,早知你们这么能打,当初就跟跟你们同去。”
魏山脸色一板,“就你们这身板也想跟着我黑云军?”
“呸,魏山你小子也忒不仗义了,当初你们要饿死的时候,是谁给伱们送粮食?”
魏山大大咧咧道:“我黑云山亦出自乞活军,大家同气连枝,今后有肉一起吃!”
“这才像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其热络。
李跃知道他们这么大声,其实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代表自己获得了乞活军的认可。
不过李农眼神颇为复杂,“行谨成此大功,可喜可贺也!”
“若无司空鼎力支持,在下焉能建功?”
李农在关键时候将兵权分给石闵和李跃,是这场大胜的先决条件。
不要低估一个庸将对军队的祸害。
“行谨言重了。”李农兴致也不太高,也不知是装病还是真的沉疴未去,大声咳嗽起来。
一旁的郑笃心领神会,“在下已在城中备下酒宴,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李寨主,请!”陈端拱手一礼。
他是陈留乞活帅,在乞活军中,地位跟薄武相当,居然向自己行礼。
李跃赶紧回礼,“司空请,陈将军请。”
薄武粗着嗓门,“你们请来请去,到时候谁也去不了,老父酒虫上头,等不了你们,先去也!”
众人大笑,前呼后拥的入城。
连李农也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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