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珠微笑道:“殿下自小住在持静院里,以前没有谁来过。”
谢真忽然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恐怕对于长明,能够称为家的地方,并非深泉林庭,而只是这个小院子吧。
就像他也知道,长明在离开王庭出去游历之前,过的不怎么开心。
不知为何,他心中泛起莫名其妙的酸楚。明明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事,好像在长明的事情上,他总是会有点多愁善感起来。
他正思绪万千,长明进来了。
百珠悄悄退了出去,长明见他冲着架上的一对木刻的小鸟发呆,打趣道:“想什么呢?”
谢真随口道:“你。”
长明:“……………………”
中午用饭时,谢真总觉得长明有点心不在焉,问了一次也不说,只好先随他去。幸好等到一天过去,他练过了剑,长明也处理完事务回来时,看起来就已经平静许多。
深泉林庭的黄昏和别处并没有太多区别,只是夕阳照耀在银白的树叶上时,折映出由浅至深的层层金色格外迷人。侧院有两把竹椅,晚风习习,长明拿着卷册在读,谢真手里则是一本从沉鱼塔借来,讲王庭史话的古书。
写这书的人显然完全没有考虑到后人读起来会是什么心情,整本书基本就是事件的罗列,尽管内容翔实,却毫无修饰,枯燥得一马平川。
谢真原本是准备好好探究一下王剑朝羲的来历,结果才看了小半本就已经迷迷糊糊,全靠意志强撑着继续。
长明看了他一眼:“很无聊吗?”
谢真从昏昏欲睡中忽然惊醒:“什么?”
长明叹了口气,探身过去,把书从对方手里抽了出来:“歇一会吧。”
谢真也觉得再看下去就要不行了,依言靠进椅子里,闭目养神。长明释出赤红的灵光,笼罩在他身周。
他现在偶尔精力不济,其实还是因为神魂不相容的问题。一有征兆,长明就用灵气为他补充,不过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到了这边后,长明也寻医师为他看过,但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长明问:“深泉林庭如何?”
谢真:“不错。”
长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让人觉得有点嘲讽,不过谢真知道这只是他的习惯而已。他说:“你看哪里都不错,很没诚意。”
谢真:“想到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我还挺喜欢的。”
长明半天都没回答。他睁开眼睛,发现长明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空,许久才说:“可我却不是那么喜欢。”
谢真:“是啊,不然你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长明:“那叫出门游历。”
谢真:“然后游历到别人的筐里……”
长明:“别提那个行吗,就不能回忆一下不那么丢人的部分?”
谢真也忍不住笑了一会,然后道:“要说狼狈,我们半斤八两。不过现在想来,倒也不坏。”
……
谢真第二次经过永安关,是在一个杨花如雪的三月。那个春天较往日更冷,离他初次下山,在永安关一剑杀尽桃花,正好过去了一年。
永安关里,有关他的传说仍未止息,他匆匆路过城池,不想被人认出,徒增麻烦。回师门的路上,他取山林小道,虽然难走些,胜在清净。
那一日,他刚从小镇走出来不远,就在林中遇到了一名修士。那人身后背着一只大草筐,筐里冒出几根药草,像是去采药的样子。
谢真与他视线对上,彼此都知道是修士,略一点头,错身而过。谢真往小路上走,他的方向则是去山里,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谢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刚才一眼看过去,他筐里装得都是随处可见的寻常药草,可是每一根都有些发黄,且像是烤焦般卷曲起来。
一年前与他在永安关大战的那桃花妖,就是古木之灵,当初若不是它的影响遍及周围林木,也不至于那么难对付。现在他在永安关附近又看到不同寻常的草木,让他一见就警觉起来,疑心是不是之前除恶不尽,又有新的乱象。
他于是回转身去,招呼道:“道友,请留步。”
那人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干巴巴地笑了笑:“何事?”
谢真能感觉到他有些隐约敌意,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中微微戒备。他尽量委婉地说了永安关曾有桃花妖作乱的事情,并问他能不能看一下那几根药草。
对方迟疑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很相信他的说辞:“敢问道友何门何派?”
谢真:“瑶山,谢玄华。”
那时他虽初出师门,名声却已经不比许多前辈小了。那人当即了然,笑道:“原来是瑶山高徒。我名薛形,是个散修,既然你这么讲了,就拿去看吧。”
他卸下背筐,并不打开,只用手指拈住那几片药草,扯了出来。
谢真面色不变,道谢接过。
那叫薛形的散修,把药草从筐盖的缝隙里拽出来的手法相当粗鲁,不是采药人应该有的动作,倒像是随手拔了两根路边的杂草。靠近了看,那竹筐也不像采药人吃饭家伙那样被精心呵护的样子,不但盖子鼓鼓囊囊,有些合不上,边缘甚至还烧了个洞。
而他拿到手里的药草不算珍稀,凑近了仔细一看,很容易就发现药草上的灵气几乎全都流失了。不只是看上去烧焦而已,绝对是遭受了实打实的火焰或者高热炙烤,才会呈现这种形态。
照这么看,药草变成这个样子,倒真不应该是什么木属妖族引发的,反倒像是有人纵火烤焦。
也就是说,与已死的桃花妖,或是什么梨花妖、杏花妖、油菜花妖,大概都关系不大,因为木属妖族甚少使用火性术法。
但是,这个散修又为什么要背着一筐本来就不值钱,烧焦之后更加一点用都没有的药草赶路?
他心中疑惑不减反增,可一时间也说不出哪里异样,若是对方的私事,那也与他无关。
谢真思索再三,还是把药草还给了薛形,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打扰。”
薛形也和善道:“无妨。”
就在这一刻,谢真忽然看到他手中的竹筐里冒出一道火光。
薛形也吓了一跳,忙把筐托起来。火光十分微弱,来得快去得也快,谢真却敏锐地看到,在那个被火烧了个洞的地方,缝隙里闪过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呈现如红翡般夺目的赤色,边缘透着淡金,即使惊鸿一瞥,也令人见之难忘。从那眼中投出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牢牢锁定在他身上,接着就被落下去的药草遮盖住了。
薛形甚至没有打开筐看看里面是哪里着火,而且匆匆把筐背上,就要离开。谢真第二次叫住了他:“且慢。”
那散修停在原地,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谢真:“请问,你的筐里装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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