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安柔兆的斗室里,中间摆着临时搬来的一张桌子,化作原型的金翅鸟就伏在上面,身上缠着自两侧墙壁中延伸出来的锁链。另一名医师站在桌边,见到长明与西琼进来,愁眉不展地行礼。
西琼:“还没有醒过来?”
医师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不行,或许还要行舟大人来看看……”
西琼:“行舟已经看过了。”
医师更郁闷了。长明问:“所以,这个到底是谁?”
西琼看向医师,医师于是开始解释。当奄奄一息的安柔兆被搬回来后,他们先用了些方法让她化回原形,但这一化就发现不太对,那个本体怎么看都好像不是安柔兆啊。
经过一番验证,再与以往王庭的记录比对,他们基本确定这个是安柔兆的双生兄弟,安游兆。速赢小说
“但是,他的幻形完全就是安柔兆。”医师比划道,“不只是安柔兆的样子,而真的就是安柔兆自己,就像是把她的人形抢过来用了一样。”
西琼:“嗯…………所以他变成了女的。”
医师:“是这样,西琼大人不必惊恐,男妖幻形成女子,或者女妖幻形成男子,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
西琼:“我没有惊恐……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往这种情况不大多都是是幻象吗?可是他真的变成了安柔兆啊。”
医师:“所以说,就像是夺取了他姐姐的人形,不知道是用了魂魄,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总之我怀疑安柔兆现在可能凶多吉少了。”
长明低头检视鸟形的安游兆,金翅鸟的胸前有一道金砂嵌成的伤痕,他问:“这是什么?”
“啊,这个应该就是他醒不过来的原因。”医师道,“不不不殿下你先不要动手……”
长明的手指已经按在了那条金砂上,医师连忙说:“那个金砂一样的东西锁着他的魂魄,不解开的话就醒不来,但要是强行解开,可能他就直接死了!”
“锁住了?”长明重复道。
西琼:“是的,可能他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样他即使没有死,也不会吐露秘密。”
长明冷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收回手:“安焉逢呢?”
“只受了点轻伤,已经醒了,殿下要去问话吗?”医师问。
长明:“他知道多少?”
西琼:“啥也不知道。”
长明:“那么让奉兰到这里来见我。以及,行舟去哪了?”
西琼:“他在静流部的无忧那里。”
长明注意到他有些难色,问道:“怎么?”
“无忧公子似乎有点不太好。”西琼说,“或许殿下想先去看看他?”
无忧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两个医师在一旁待命,行舟眉头皱得死紧,脖子上的手巾被他拿下塞进了衣领前面,整个人焦躁到原地转圈。
长明踏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异香,从这味道里可以辨认出数种珍稀药材,合在一起,基本就是用来吊着一口气的。
眼下的情况,看起来不止是不太好而已。
“啊,殿下你来了。”行舟转身道,“正要让人去找您来着。”
长明:“怎么样?”
行舟:“很严重。”
长明等着他解释,行舟继续道:“他和阿花公子很熟吧,如果他死了,阿花就会不高兴,阿花不高兴的话殿下也不会高兴,殿下不高兴的话大家都没法高兴了,综上……很严重。”
“……”长明道,“说正事。”
“可以可以。”行舟做了个“我闭嘴”的手势,“请殿下看这个。”
长明走近无忧的床边。无忧看起来倒不像是重伤或患病的样子,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好像睡得很香。行舟动作轻柔地把他翻了半个身,把垂落的长发挽向一侧。
他露出来的后颈上,钉着一个小小的金梭,杏核形,在光照下显得表面微微粗粝,有种奇异的拙朴之美。金梭正中间凹下去一个空洞,里面镶着一颗红珠,颜色极浓,通常的宝石绝没有这种仿佛鲜血凝成的煞气。
“有些像守心。”长明不由得疑惑道。
上次拜访静流部时,他就准备了一对守心作为礼物。守心是大妖魂与血凝成的宝珠,现在金梭里的红珠子并不是守心,但这种血气像了个十足。
“这个金梭,吸取了他的精血与魂魄,锁在中间。”
行舟用指尖在红珠上轻轻一按,珠子上随之荡漾出一丝微光,“现在他看起来还没什么事,但是内里血气已经差不多被吸走了一半,不想想办法,过不了多久就要没命了。”
长明皱眉道:“用守心能救吗?”
“不行,守心虽然也从血和魂魄里来,但已经化作精粹灵气。他失掉的是血气,得用血来补。”
行舟一摊手:“事不宜迟,殿下,得给施夕未传讯了。”
半个时辰后,长明才再度回到关押着安柔兆的地方。医师们已经离开,奉兰独自站在金翅鸟面前,神色忧虑。
长明也不多说,翻手托出银铃,举到他面前道:“奉兰大祭。”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奉兰也知道他动真格了,默然听命。
长明一手按着金翅鸟的鸟头,一手将银铃握在手中,抵上他的眉心。丝丝缕缕的银光从铃铛上蔓延出来,钻入金翅鸟闭合的双眼。
自奉兰接任大祭以来,圣物就沉睡在王庭的祖祠之中。他虽然从上一任大祭那里得到了传承,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哪一任王启用它。
这么说来实在有些讽刺,因为在最初,他这一脉的大祭正是为了圣物设立的。然而许多年过去,另一个大祭的任命早已经成为王安排心腹手下的位置,无数人来来去去,只有他还固执地守着封存起来的圣物。
即使它从来不曾重见天日,但只要还存在,他的职责就依然背在身上。
长明夺位后,把先王的手下全部清洗了一遍。奉兰与他苦战过一场,被抓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没什么活路了,只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说服长明,让他找个继承者,不要断了他这一边的传承。
他没料到,长明料理完其他事情,踏进关着他的囚牢,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的传承里知道如何使用圣物,对吧?”
当时的长明早已经换下了浴血的衣衫,只是身上依然透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奉兰觉得假如他敢说一个不字,搞不好脑壳都要被他敲飞。
“殿下,我就是为此活着的。”他说。
长明:“但是你却愿意为了我父亲而死?”
奉兰抬起头,看着佩在新王腰间的朝羲道:“我会为了王而死。”
长明:“如你所见,我现在是王了。”
奉兰:“那么我也会为……”
长明冷冷道:“为我去死就不用了,我没他那么废物,还得等着你来救命。”
奉兰:“……”
长明:“行了,你跟我来。”
他把枷锁一去,奉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他没忘记端正一下仪容,拍平皱皱巴巴的衣袍,只是头发乱得不行,用手一捋掉了不少,让他还挺心疼的。
“你继续当你的大祭,别管闲事。”长明说,“然后你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圣物的事情,全都整理出来给我。”
奉兰点点头,不点头也不行啊。但是他还是没忍住问道:“殿下,圣物封存至今,多年来从没有人再关注过它,为什么你……”
他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那句标准回答:“与你无关。”
往后的日子里,长明把他心里关于圣物的了解挖了个底掉,不过并没有过河拆桥把他弄死,而是让他就这么把大祭继续当了下来。
奉兰对于长明的观感,早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就不错,虽然生死相搏过,也是职责所限。新王继位后,他有时候免不了唠唠叨叨,长明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反倒比起彻底忽视他的前几任王,还多了点人情味。
当然他知道,长明对他估计是基本没什么好印象的,不过他也不很在意就是了。
这个名字已不可考的银铃圣物,是一件与神魂相关的法器,细说起来相当邪门,不用则已,一用起来就是翻天覆地。当初先王陵空在对抗霜天之乱时南下的黑潮时,曾经在大祭的辅佐下用过一次,那也是记载中圣物最后一次现世。
那一次,圣物为深泉林庭挡下了外敌,也直接使得整片芳海的树木一夜转白,陵空更是在不久后衰弱而逝。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哪一代王能控制得了它。
长明确实不同于他们,奉兰甚至觉得他应该与陵空有些像。他的心中,确实是一直暗暗地期盼他有一日能取出圣物,虽然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只不过,还有另一份不安埋在他心里。
从长明一次次的问询,一次次查阅的书卷里,他也渐渐地察觉到,长明是为了某件事……或者说,某个人,才对圣物有着如此的渴望。
那个人已经过世多年,但人间仍然没有遗忘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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