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少年游(五)(1 / 1)

大师兄说过 thymes 2030 字 2023-09-15

此情此境,忽然听到星仪二字,谢真不由得凛然。再向那布衣负剑的青年看去时,只觉得他那副不大有诚意的易容,也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莫测。

那时他们从安游兆口中得知那金砂面具人自称星仪,少不得去依此查了一番。如今“星仪”是凡世宫廷中由修道之人担任的官职,洲内四处划拉一圈,大大小小也能找出十好几个能自称星仪的,但全都道行平平,看不出什么异常。

往前再推个百十年,也有一些星仪在国中举足轻重,甚或是干出些让仙门中人也不得不赶去除害的荒唐事情。及至正清在各地的宫观日渐鼎盛,对凡人来说,斩妖除魔的事情还不如去找更加靠谱的名门大派。那些想背靠一国作威作福的修士,从前或许还得搞出点大事才会被问罪,如今一上任就得先被正清掂量掂量,怎么看都费力不讨好。

是以,当今的星仪,往往都是出身当地,不抱什么精进之心的散修,他们有几斤几两也就可想而知。

仙门中人虽也会入红尘历练,但整日置身于俗世权欲最盛的漩涡中,多少对修行有碍。这其中的分寸把握不易,就像衡文书院,看似在延国中多受尊崇,门中弟子却不见得出息。

当时整理这些讯息的西琼也不由得感慨:“修士没啥用啊,要说这事还是我们妖族干得顺手,要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管他什么念头通达不通达。”

谢真琢磨他这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损哪边,反正不管哪边他都会被骂到……

西琼又道:“就看戏文话本里,那些祸乱朝纲的还不都是妖族么?哪怕其实没那么多真事,足以看出大家都觉得我们比较行。”

“也不一定,或许就是这样好写而已。”谢真翻着卷宗,随口道,“戏本里那些妖族还不都是狐妖花妖一类,人们说是要听野史传记,其实还是君王被妖女迷得七晕八素这种戏码最多,很老套了。”

孟君山行游各地,听过的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就曾说过坊间最受喜欢的,不外乎是“寻仇报恩,行侠仗义,仙人妖女,小姐书生”。这其中凡人对修道中人的事迹不太清楚,闭着眼睛就是一通穿凿附会,以至于当仙门修士偶然在酒楼听到自己的本子,常常饭都吃不完就得气跑。

听了谢真的感慨,西琼忽然不吱声了。过了一会,觉得他特别沉默的谢真疑惑道:“怎么?”

西琼:“没……没什么。”

总而言之,眼下市面上的星仪都不太行,更与安游兆描述那个神秘的星仪相去甚远。

哪怕把那些已经卸任的星仪算在里面,除掉确信已经身亡的,剩下来……也没几个还好好活着的,这条线索就暂时断在了此处。倘若那人自称星仪,却根本就和星仪一职毫无关系,那他们也只能自认白费力气。

拜查找这些的功夫所赐,谢真也读了些关于霜天之乱时那名星仪的事迹。此人来历不详,后世记述者多认为是散修出身,在临琅担任了数十年的星仪,其间经历了三任国君更替,直到临琅在天魔起势时灭亡。

“这莫非就是那个星仪?”谢真打量这深藏不露的来客,种种迹象加起来,由不得他不作此想。

长明:“想来是。”

随着这句语气颇为笃定的回答,长明已离席站起,径直朝着星仪走了过去。太子还站在原处说话,被他随手往旁边一拨,接着他伸出手,就要把星仪背后那柄剑取下来。

谢真一怔,转念想想这办法还真是没错,对于这种浑身上下看不出来历的人,要想窥探他的出身,莫过于他随身带着的剑了。

下一刻,却见长明五指空握,从那布条包裹的剑上划过,丝毫不受阻碍,如同穿过了一道幻影。

他望着这一幕,大感讶异,自己也上前去试。说来也奇怪,这幻境中其余一切都栩栩如生,就只有这个星仪仿佛根本不存于此间,让他们怎么都碰不到半片衣角。

他们还在那比比划划,那三人寒暄完了,逐一落座,酒菜也送了上来。盘碟用得多是琉璃器与竹器,分量不大,俱都十分精细,想来此间特色如此。

长明最终还是拿这星仪的幻影没办法,心情不甚愉快地退后一步,随手拿起闲放在桌边的竹箸,夹了块点心。只尝了一口,他就不禁面露嫌弃,抬手扔进了一旁的香炉中。

谢真:“……”

他欲言又止,却也不由得好奇这到底是有多难吃,于是也取了一块。长明道:“等等。”

这话说得有点迟,他已经咬了下去。入口只觉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吃的,一星半点的味道也无,虽然他没吃过土,但土估计都比这个有滋味些。

谢真默默看了一眼这块模样还不错的梅花点心,叫它与前一块去香炉作伴了。

桌边的三人一无所觉,还在说些闲话,翟歆不住悄悄打量星仪,显是有一肚子问题,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星仪随手夹了一筷,他也跟着提箸,却发现盘中只有一块,被星仪夹走后,这碟子就莫名其妙的空了。

他望着那只碟子,眼神十分迷惑。

“……”谢真转头看长明,“瞧你干的好事。”

长明淡然道:“你也吃了。”

谢真无言以对。看到那边翟歆很快在幻境的推动下忘了这茬,继续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地偷瞄星仪,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人之五感,在这幻境中应当没什么分别,怎么眼见耳闻都栩栩如生,唯有食物吃着像土?”

“不是像土,只是没有滋味。”长明道,“兴许是幻境主人已经忘了点心是什么味道吧。”

“为何……”谢真话一出口,顿时想起了棺中人在生啖蜘蛛的景象,再也不想问下去了。

那边厢,席间三人谈兴正浓。太子就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不带半分骄矜。翟歆不管平时有什么脾气,这会也相当乖巧,看得出他对太子的敬爱确实出自真心。而星仪说话不多,言语沉稳,自有一种中正平和,教人不自觉信服之意,就连翟歆目光中对他那股审视也渐渐散去不少。

太子说起他们在熙水书院相识的经过时,星仪便在一旁微笑倾听。原来他们两人那日造访藏书阁,太子微服出行,星仪也扮作一名寻常书生,两人均不知对方身份,交谈中却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后来太子在熙水遇险,星仪出手相救,彼此方才互通了来历,之后虽然暂别,书信往来也一直未断。

翟歆听到太子遇险的经过,初时紧张得不行,后来听到事情无碍,总算冷静下来,忍不住抱怨:“殿下,这是去年的时候吧,你回来之后都没有同我讲过这事情!”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徒然叫人担心。”太子温声道,“何况那时有关兄在,我半点伤都不曾受。”

翟歆:“那是……多亏了关兄援手。”

他脸色有些纠结,太子没太留意,又道:“至于关兄为何前来临琅,也是因为我与他提起宫中藏有为数众多机关巧技的书册,如今研习这个的人不多,关兄却很有兴味,便来借阅一番。”

“机关?”翟歆这下是真的没听懂,“可那些不过是小技,仙门中人也会在意这个?”

“虽是小技,很有意思倒是真的。”

太子浅笑道,“我自小体弱,母后为我遍寻灵药,也找了不少求仙问道的书册给我解闷,我那时就常常想,假如我也能有仙人们万分之一的厉害,或许也不会在妖物与他国的精兵健将面前那样束手无策了吧。”

“别说是殿下,谁没做过修仙的梦啊,”翟歆耿直道,“可不是这块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太子道:“因而,原本我只有一些无根无据的臆想,遇到关兄之后,我却觉得那念头也并非毫无可能。”

翟歆不由得愕然,扭头看向星仪。

“原来你们琢磨的不是机关,”他呐呐道,“而是,而是……”

“是能让身无灵脉的凡人也能使出神通的办法。”太子答道。

这句回答力若千钧,叫翟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屋中一时陷入了静寂。

这几人的谈话居然扯出这么一桩事情,叫两位看客也均感惊异。谢真道:“这个,也不知道最后是成还是没成?”

说成了吧,如今这法门压根没有半点影子,至少是没能流传下来。说不成吧,他还记得小李提到过,当年临琅有一支“傲视群雄”的禁军,在天魔之乱前赫赫有名。

蕞尔小邦,怎样才能不声不响拿出这般雄兵?如何傲视,本钱哪里来?这些令人不解之处,在他们面前几人透露出的讯息中,似乎已经有了解答。

“想来多半是做出了一番成就。”谢真自言自语道,“但之后又赶上霜天之乱,可惜了。”

“可惜?”长明微微冷笑,“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么?”

谢真悚然而惊,转头看向他。长明展开掌心,依次屈起手指:“禁军令临琅百战百胜,霜天之乱从临琅起始,禁军化为魔兵,战乱中星仪主持镇魔血祭……”

这些都是他们以前就听过的事情。谢真一指点在他最后那根手指上,长明道:“如今又知道了这些禁军的来历,这天魔怕是和星仪脱不开关系。”

他掂了掂指尖。谢真仍有些不可置信:“我们都猜得到的事情,当年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即使有许多流言蜚语,他们终究还是没找到天魔源自何方,不是么?”

长明:“只是不知天魔来历而已。兴许星仪他们的所谓办法,就是借助了邪魔的手段,最后反受其害。”

他的猜测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谢真也找不到话来反驳。然而稍一停顿后,长明却话锋一转:“但这样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世间大道行者本来有数,当年仙门加上妖族上下都翻不出天魔的来历,这么一个能席卷天下的邪魔,发迹之前难道是藏在地缝里的不成?”

谢真:“既然叫天魔,大概不是在地缝里的吧……”

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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