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中有实,实又为虚,飞向她的蝴蝶乃是幻象,另一头纷飞蝶影则已经迫至戴晟面前。
就在此时,他们头顶忽然不住作响,沙尘如细雨簌簌而落。这与之前石室崩塌的情形太过相像,一片尘雾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各展本事,唯恐再度落到什么地方去。
然而他们脚下的石地并未开裂,上方的摇动也慢慢止息。飞尘渐沉,众人重又可以视物时,就见彼此的衣袖发间都落满了淡金的细砂,地面上也盖了薄薄的一层。
霍清源扇子一挥,花灯凭空飞起时,他们发现石棺后面那两个修士,连同从棺中被拖出来的半朽尸首,全都不知影踪。
*
方才从千愁灯中醒来后,谢真就发觉此间情形十分诡异。在场众人可说是各怀鬼胎,互相的了解也参差不齐,谁也不敢说都清楚了彼此的真面目。
就连此行的牵头人戴晟,他所求的是遗迹中的秘藏,看似光明正大,但肯定还隐瞒了不少事情。
在戴晟正对狐妖喊打喊杀时,长明默不作声,在石棺背面缓缓画出一个阵法。借着阴影的遮挡,除了一旁的谢真,更无人察觉他的动作。
谢真一眼瞥到,那阵□□廓呈八角形,曲折密布的图纹纳入不足一掌宽的方寸之中,难怪就连长明画起来也颇费工夫。
最后一笔收拢,整块阵法上随即发出微弱的沉沉红光,宛如火堆上行将熄灭的余烬。
长明全神贯注地画完,五指一合,画在岩石上的阵法凭空浮起,接着便顺着半开的石棺盖,被他一把扔进了棺中。
这时屋顶轰然一声震动,霎时间四下里沙尘飞扬。长明似有预料,一手揽住谢真,化作一道火光遁入石棺中。
谢真满以为他们要和棺中没烧干净剩下那些石蛛来个脸贴脸,没想到棺盖在头顶合拢之际,他们下方也陡然一空。
向下坠落时,谢真心中只剩两个字:又来?
自打进山以来,他们先是在九曲十八弯迷宫中一路下行,接着从山洞中掉了不知几百尺深,眼下竟然还能再往下,他简直都要怀疑七绝井的建造者是不是把这块地都给挖穿了。
这念头只停留了一瞬,不消片刻,他们已经飘然落地。周遭一片漆黑,长明问道:“纸灯符还有么?”
虽不知为何不点火照明,谢真也不多问,翻手取出此前就预备好的符纸,向空中一掷。符纸化为一轮薄薄的明月,悬于半空中,洒下遍地银辉。
棺中人就躺在他们不远处,看来是被长明一并带了下来。而就在他们面前,空旷石地的正中央,赫然立着一座无字黑碑。
一看到石碑,谢真脑海中犹如被一道闪电照亮,他立即抬头四顾,明月灯在他的操纵下越升越高,直到将此地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这里除了那块石碑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地面看起来极为奇异,既非山岩,也不是精心铺就的青砖;它的质地既光滑,也有些凹凸不平,仿佛纯黑的釉质,在纸灯的照耀下夹杂着绚丽的琉璃光泽。再向远处看,墙壁与地面竟无分界,自下而上均是这样黑漆漆一片。
与白沙汀中那座四壁满是飞扬火焰的纹饰,神工天巧的主殿比起来,这里只能说是个宽敞一点的黑石洞。
但,它的的确确与那座主殿一般,建成了严密的八角形轮廓,石碑立于正中央。谢真将其与记忆中白沙汀洞府的主殿对照,方位几乎分毫不差。
不用多说,他也知道,这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封印之地。
谢真:“可是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他一时间有些混乱,十分摸不到头脑。见识了湖底那极尽堂皇华丽的别居,如今乍一见到此地,他打心底不相信这是陵空选的秘境所在。
就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山洞,上面还顶着个棺材,怎么可能?
然而黑石碑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长明仿佛知道他所想,接道:“你是想说,可是这怎会如此寒酸?”
谢真:“……差不多。再有,山中一路都是灰石,这里怎么变成了黑的?”
“这不是山石。”
长明轻轻踏了一下地面,“看那边。”
他伸指虚点了两处地方,谢真顺着方向望去,仔细一看,发觉与两侧竖直的石壁不同,那两处粗糙地向外突起,隐约可以看出碎石的形状。
长明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原本是一处地宫,并且还有几道殿门,通向偏室一类。如今这个样子,则是因为有谁在里头放了一把火,不但将出去的路烧塌,还把墙壁地面都融成了一片。”
被他这么一点破,谢真恍然。长明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这黑中隐约可见缤纷五色,被烧光之前,里面想必也是有不少金玉珠翠。”
谢真觉得根本不用去问到底是谁放的火了,能把这地方给烧到浑然天成的上下一体,这答案简直想都不用想……
“这里就是刚才那座石室之下?”他仰头看向天顶,他们刚才穿过的通路已经毫无痕迹,“实在很深……你怎么知道要这样下来?”
“和白沙湖底相差不多,地脉阵眼自然要深入地底。”长明道,举步走向石碑,“至于那座墓室与地宫的渊源,七绝井八角缺一的阵法,正是依托地脉封印建造而出。”
谢真想起此前他与长明谈起过,究竟是先有墓室,还是先有陵空设下的秘境?眼前这地宫的模样,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不大靠谱,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的猜测——难道说七绝井建造之后,陵空并没有把墓拆了,反倒是一气之下把地宫给烧了个干净?
这时,长明已经来到石碑前,将手按了上去。
谢真在白沙汀时他没有亲眼见到长明解开封印的情形,如今不由得有些紧张,没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在他的注视中,长明手上一度被隐藏起来的两道锁链骤然现形,仿佛与之呼应一般,金银两色火焰从石碑中腾起,化作一条燃烧的锁链,紧紧扣在他的手腕上。
如同一张遍布利齿的巨口猛然合拢,在他原本绝不会为火焰所伤的肌肤上,也赫然现出了烧灼的痕迹。
谢真惊道:“怎么回事?”
他疾步上前,长明道:“无妨……”
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察觉不对,立刻住口。谢真却已经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痛楚,正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不远处响起,平静无波地说了一句:“两位,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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