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念头皆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千秋铃鸣响过后,幻影不由得僵立原地。虽只有片刻,在对敌时无异自曝其短,谢真岂能放过良机,剑光骤盛,映得烟雾化成的人形一片黯淡,宛如在日光下冰消雪融。
趁着烟雾向着四下散开的当口,谢真一剑直指火塘中巨狼背脊。那怪异的黑狼面毫无疑问,正是送出这些幻影的罪魁祸首,不将它先解决,恐怕是打也打不完。
然而背后风声乍现,谢真屈指一引,本应斩向巨狼的剑光化作一道流光回返,挡住了从后面袭来的一击。
回头看去时,那被劈开的幻影重又聚拢起来,却换了另一副样貌。方才手持宽刀的幻影身形匀称,新的这位则既高且瘦,满头散发微微蓬乱,脸颊上横着一道狰狞伤疤,简直好似一个茹毛饮血的蛮子。
但看他手中那一人多高的□□,显是精心锻造的神兵利器,再加上那破破烂烂的装束也看得出有繁岭的痕迹……如无意外,想必又是一个繁岭的先人。
谢真回防的一剑将枪尖撞得荡开,对方双手握枪,硬生生抵挡住了剑势,反过来踏步进迫。若说使宽刀的势如山崩,眼前的□□则似一道怒雷,锐不可当。
观战的白狐心差点提到嗓子眼,就在他以为花妖避无可避之时,却见眨眼之间,对方已跃上枪头,在枪杆上向前直奔。□□之势尚不及收回,他在其上正是如履平地,须臾间身合剑光,从幻影头顶直劈下去。
这一次,谢真没急着回去找巨狼背上的源头,果然不消片刻,散开的烟雾再度化为手持双刀的女子,紧随他纵身而上。
摸清了烟雾幻影的路数后,谢真应付倒是比一开始容易。即使他倚仗的只有一柄海山,但这些先祖幻影也不见得在全盛中,或许是被那巨狼塑造出来时就不完整,行动之间难免滞涩,诸多破绽在他眼里一览无余。饶是如此,面对这源源不绝、各个身怀绝技的繁岭精锐,他也打叠起了全副精神。
白狐看不出其中细微门道,他只见到先是一个拿刀的朝花妖杀过去,接着忽地换成用□□的高个儿,再随后幻影面目一换再换,转眼间就已经变了十几种模样。他认得出其中有几种是族中带有传承的奇门兵器,更别说许多幻影用得干脆就是繁岭宽刀,不用说,这里个个都是卓延氏先祖的幻影。
令他瞠目结舌的,却是那花妖与这群幻影轮番激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也不知他是看穿了这里法术或是灵气都不顶用,他单凭一柄长剑,无论对上什么兵器,都是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妖族多偏重术法,白狐曾以为刀剑而论,繁岭该是独占鳌头,即使是仙门中鼎鼎大名的剑仙,想必也是以精深修为驭使灵剑,平日里高来高去,未必会与人近身相搏。可眼前这花妖的技艺几近炉火纯青,叫人根本猜不透他是什么来历,又是怎么练出这一手功夫的。
他还在愣神时,被花妖斩落的幻影已经再度变化,成了一名覆面少年,左手握刀,右手持鞭,身形一转轻灵,且不恋战,借着刀剑相击之势向后飘旋而起。他鞭梢一卷,遥遥地卷住了白狐的脖颈。
白狐只看到黑影一闪,颈间便传来剧痛,根本不及思索,就用含着法诀的手掌去捉那鞭梢。这正中对方下怀,他甫一握紧,长鞭立即回卷,扯得他踉跄几步,扑到了火塘旁边。
谢真的剑光此刻也随之落下,将长鞭斩为两截。覆面的幻影当即将鞭子一抛,刀交右手,与他缠斗起来。
他身形极快,且与之前那些一力要生死相搏的幻影不同,意在纠缠,将烟雾躯体那飘忽不定的优势利用得淋漓尽致。谢真心道有异,余光看到巨狼从火塘中一跃而出,正落在被拖过来的白狐面前。
兴许先祖之灵本来是想从他先吃起,毕竟他神魂本就不俗,又经历两世,说不定吃起来也层次丰满,很有滋味。但见一时间奈何不了他,吃吃那个陪送的狐狸也不错。
巨狼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白狐现在还是人形,在它的阴影下也显得相当弱小无助。只见巨狼稍稍屈身,背脊上的黑狼面轻易地将白狐叼着后颈衔了起来,当它重又直起身时,不见鲜血迸溅,但白狐也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谢真和白狐还有一笔账要算,却也绝不想见到生祭在他面前上演。他一剑逼退覆面幻影,在心中唤道:“千秋前辈!”
这一声前辈,固然是叫石碑前辈叫得习惯了,不过千秋铃这不知传承了多久的圣物,又有一丝灵性在其中,说是前辈也理所应当。
与先祖幻影们斗法时,千秋铃数次击响,将那要拉扯他神魂的动作一一逼退,谢真就指望它此刻再帮一次忙,先把那狐狸给救下来再说。
千秋铃就跟忽然聋了一样,一动不动。谢真转念一想,道:“是不能对那只狼出手么?那请为我拦一下背后那个……”他好自己过去救人。
这时,千秋铃终于咕噜了一声,谢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铃铛……或者钟,怎么还能发出这种阴阳怪气的声音?
千秋铃又晃了两下,这回那股事不关己之意更加清晰:我是来保护你的,狐狸与我何干?
谢真:“……”
这么稍稍一顿,身后的幻影立刻追上,谢真心下焦急,手上更不留情,一剑将他劈得散开,合身从飞散的烟雾里直穿过去,眼看离衔着狐狸的巨狼不过几步之遥。
但先祖幻影似乎打定主意要阻挠他,不叫他打搅了巨狼的胃口,烟气堪堪在他身后聚拢,半边身子还未凝实,一手已经挥刀斩向他背后。咫尺之间,若不回剑挡住,刀光总是要比他的身形快上一步。
谢真却恍若未觉,剑光化作一道飞虹,朝着巨狼背后咬住白狐的黑狼面疾射而去,竟然丝毫不在意背后那一刀会不会砍在自己身上。
就在刀刃临身那一刹,千秋铃骤然震响,纵使只有谢真自己听到了这似钟似磬的清越鸣声,依旧觉得它挟着磅礴气势,仿佛在四壁乃至群山间回荡。
本来就不曾凝实的持刀幻影,在这一声之下再度溃散。谢真既无后顾之忧,海山再不留力,一击迫使巨狼松口,把狐狸落在了地上。
黑狼面上现出狂怒之色,身躯宛如山丘倾倒,轰然向他压将过来。谢真看得清楚,这从背上长出的脑袋终究不是真头颅,非但不能将躯体操纵自如,行动间也不免滞涩,全然看不出狼的轻捷。想来,他吐出那些幻影来交战,也是因为自身挪移不便。
即使它身形庞大,谢真又岂会怕这傻大个。他一手拽住好悬没掉进火塘的白狐向后一扔,海山不须他多言,在半空中悄然一转,朝着黑狼面的口中刺了进去。
黑狼猝不及防,无暇躲避,只能利齿一合,死死咬住没入半截的剑身。谢真与海山心神相连,只觉剑刃不是刺入烟雾,也不是破开血肉,只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
片刻前还打得天翻地覆的石殿中,此时转为诡异的寂静。巨狼背脊上的黑狼面痛楚地摇晃,想要将剑吐出,谢真却觉得一股灵气顺着海山向他奔涌而来。
他吃了一惊,就要撤剑后退,谁料不仅是对方吐不出剑,他自己也没法将海山抽出。这看起来要多邪门有多邪门的怪异黑狼面,蕴含的灵气居然极为澄澈,并非是谢真熟悉的木行与火行,而仿佛来自于山岭大地。
他自身的灵气仍然在封闭之中,剑上传来的灵气则散入他百脉,宛如在原本冰封的河面上流入了奔腾活水。随着水流越发宽阔,被冲刷的冰面也渐渐消融,谢真只觉胸中闭塞多日的结茧无声碎裂,灵气霎时间重又归还到了他手中。
他总算是体会到了蝉花的修炼法有多特殊,不是循序渐进,也不靠灵光体悟,越过关碍后,丰沛的灵气刹那如同江河倒灌,再加上从黑狼面处汲取的灵气,令他都险些掌控不住。
海山却是最高兴的一个,再度有了取之不尽的灵气,它清啸一声,跃空而起,落在主人身侧护卫。谢真顾不上思索那狼怎么忽然松嘴的事情,见海山靠得住,他立刻在原地入静,竭力将奔涌的灵气收归统摄。
不知过了多久,谢真心神逐渐回归时,四下里依旧是那样安静。空中的海山若有所觉,悄然归入鞘中,他五指搭上剑柄,只觉周身无一处不如意。
星仪所谓蝉花的修行之道,还真不是胡言乱语。重获灵气后,这具蝉花躯体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原本的暗疾似乎也大为好转,实是意外之喜。
他轻抚一下海山,灵剑的欣悦之意也透过剑身传来,令他也不觉得露出笑意。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之前他好像是端坐下来,这厅堂里四面空旷,为什么他背后好像靠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谢真一跃而起,却见那灰色巨狼盘踞在火塘边,刚才他靠着的,不用说就是它毛皮光滑的肚子。巨狼仍然双目合拢,面容却显得平静许多,它背脊上那个古怪的黑狼头,此刻已经踪影不见。
不在刀剑相对的时候,谢真也得说,这狼实在是相当的美貌。巨狼前爪下压着仍是人形的白狐,谢真见状,立即想上前察看,却见巨狼缓缓张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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