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透过轻纱,到得帷幕之间时已十分朦胧。谢真望着阿花那沉静的面容,那眉角的红痕让他想起了陵空的话,一时间忽然有点不太敢看长明了。
他定了定神,感到掌心下的玉床带着微热。曜玉乃是稀世奇珍,记载中说触手如肌肤温软,实是有些夸张。再柔软的玉石,也有着深藏其中的坚硬寒意,躺着总归不会很舒服。
他把阿花摆得平平整整,拉上帷幕,这时却听到背后叮地一声。
门边墙上悬着一只小巧的装饰,像是几枚薄薄的银片系在一起,进来时他并没注意,如今这东西正无风自动,相碰出清亮的响动。谢真问道:“是传讯?”
“非紧急时不用。”长明过去按住它,那声音便消失了。
两人不再耽搁,从暗室中原路出去,到得寝居之外,百珠托着一只盒子正自等待。她虽尽力镇定,脸上却不免有焦急之色。
谢真一眼过去,看到那平平无奇的木盒之上,刻着一片瑶山的莲花纹印。
百珠将盒子捧给长明,忧虑的目光却忍不住向这边转来。长明面无表情地移开盖子,从中取出一块玉牌,拈着翻转过来,那背后果然空无一字,只有一道剑痕。
“是掌门令牌。”谢真道。
长明抖了抖盒子,见别无他物,又拿过盒盖,果然里侧有一行小字:请往揽素一晤。
*
芳海地处广袤,绵延幽深,湖泊宛如片片碎玉,散落在白雪般的林地之间。据说因有大地深处的泉水,才使这里涌出许多溪流湖泊,凡是见过芳海中的湖水,就不能不信这个传言;无论在哪一处,那些水流都是别处难寻的澄澈。
往燕乡那边去,有一处与旁边湖水同名的小镇,名唤揽素。芳海中有不少这样的居处,家家户户均是妖族,不止对外隔绝,互相之间也往来甚少。揽素这巴掌大小的镇子,只因靠近林地边缘,方才热闹一些,偶尔能见到客商、游历的修士,也不大会把陌生人当稀奇看。
此时正值半夜,屋前屋后洁白的树叶映着微光,将这夜晚衬得也比别处明亮。四下朦胧的黯蓝里,只有小街尽头一间茶铺前挑着孤灯。
那担当与王庭传讯之责的掌柜,也早已悄然离开,店中只有一名来客独坐桌前。他默默斟茶,喝出了苦酒的架势。
不知过去多久,店门无声转开,两人一前一后,带着满地月色走了进来。
封云骤然起身,旋即察觉到失态。再度见到大师兄,他仍然抑制不住两眼酸涩。
……但在看到旁边的凤凰时,再多眼泪都被他憋回去了。
长明淡淡道:“不知封掌门有何贵干?”
“关于殿下那未履的另一半约定,我们稍待再说。”
片刻之间,封云已经整理好了神情,“这次我是来见大师兄的。”
谢真道:“你果然来了。走吧,寻个安静些的地方去。”
三人离了镇上,到得揽素湖边,在一处四面通敞的小亭中坐下。封云看了长明一眼,再看了大师兄一眼,再看长明一眼,引得对方冷冷道:“怎么?”
封云答:“能有甚么?”
谢真:“你们可以去旁边打完了再回来。”
“不好吧。”长明道,“那岂不是一边倒了?”
封云:“……”
谢真默默解下海山放在桌上,两人顿时都不说话了。他沉吟片刻,说道:“小云,有些事情身在其中时想不到,之后我也渐渐懂了。师父当年虽将孤光托付于我,其实更属意你接任掌门,对么?”
封云收起了表情,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他抬起头,说道:“大师兄,我……”
接下来的话仿佛难以出口,谢真却道:“你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封云苦笑道:“这话连我自己都难信,大师兄却信我么。”
长明微微眯起眼,倒也没在这时候打岔。谢真道:“当初我本想收小裴为徒,最后却成了师弟,回想起来,那也是师父的意思。若是师父的决定,你又如何能够左右?”
“师父做这些,并不是凭借着好恶。”封云勉强道。
谢真道:“我明白。我曾经不解,即使师父觉得我注定因镇魔而死,即使师父收我入门,也就是为了镇魔这一件事,但他为何不肯告诉我呢?”
封云想要开口,却被谢真轻轻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猜测了。瑶山仍有什么我不了解的秘辛,与镇魔相关,说不定也与我相关,而师父只能将此事交托给你。”
长明探手过去,无声地握着他的手。他神色平静,言辞也依旧从容,手指却像冰一样冷。
封云沉默许久,说道:“师父留给我的话中,有一条是:倘若你从镇魔之后生还,那必须要提防你,因为你或许已经为天魔所惑。”
长明已经忍无可忍,但他刚一动,谢真就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一边道:“可是你如今来与我说这些,却是违背了师父的嘱咐。”
“我更愿意相信我自己所见,相信大师兄。”
封云低声道,“其实,师父走前十分悔憾,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又无法诉之于口。他最想知道,你会不会恨他。”
“我希望师父知道,我不会。”
谢真眼中终于也现出了悲哀之色,他说:“而我更愿他明白……即使当初知道了这一切,我也不会有所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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