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线,密密绵绵,仿佛柔绡轻纱,拂去一层又是一层。那绿意如云的古木,树间隐现的楼阁,在这雨雾中正似仙境般缥缈。
陈霁不期然想起了幼时听过的那些神仙故事,那时他真以为,踏入修行之道就是出尘脱俗。直至今日他也觉得,倘若他只是一名凡人,想必也会把那些容颜不老、举手间能呼风唤雨的修士当做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计较俗世的烦恼呢?
然而,仙门修士固然不大会担忧吃喝生计,也少受寻常病痛所扰,但他们说到底依旧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乐悲愁。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想必妖族也是差不多的吧。
陈霁撑着纸伞,缓步走下石阶,忽见前方山石上坐着一人,任由细雨把他和石头都浇得透湿。
他愕然道:“谢师兄?”
一声师兄,他叫得自然而然。这半途上山,被师父破格收入门下的弟子,已从谁都能直呼其名的“谢诀”,变成了行走仙门无人敢小觑的同辈第一人。
谢诀听到他过来,只是摆了摆手。陈霁快步过去,扫了扫石头上的水,和他一起坐着,伞也举在了两人的头顶。
“在这生什么闷气呢?”他问。
谢诀:“没,在听雨。”
陈霁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个从来不谈风雅的家伙是哪根筋搭错了。
谢诀只是默然看着云边。相比刚上山时,他少了些扎手的锋芒,多了些沉稳宽和。但陈霁知道,他那份刚硬并未稍减,只是不再形之于外。
连陈霁自己都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成了与谢诀最熟悉的那个。其实,这也并非无迹可循,单只是他不修剑法,不用时常在谢诀那神鬼莫测的才华面前自惭形秽,就已经是别的师兄弟达不到的境界。
前些日子,掌门将孤光传给谢诀时,把门内多年潜藏的紧绷气氛一下推向了顶点。
孤光的意义不言而明,别的师兄弟是怎么想,陈霁不清楚,他只希望众人能和睦相处,可是这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在他出神时,谢诀开口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阿霁,你知道毓秀的郁雪非吧?”
陈霁疑惑道:“郁师兄我怎会不知?听说他就快接任毓秀执掌了。”
“就是他。”谢诀道,“算起来,我们也曾是师兄弟,上山前就认识了。”
陈霁从没听过还有这事,大为惊讶。谢诀又道:“毓秀瑶山往来不少,以后若是你在门中待得烦闷,就去他那里躲躲。”
“哪至于到躲出去的地步……”陈霁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谢诀说:“你常常闭关,可这不是你真的愿意吧?修行蕴灵术,体察自然尤为要紧,你要是真想闭关,也就算了,别把闭关当避事的手段。”
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无比,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陈霁一时间张口结舌,他确对门中的暗流十分厌烦,有时候事情到了头上,索性推说闭关,因为他自小就经常这样,别人也都随他去了。
没想到,不是相识更久的其余师兄弟,而是谢诀第一个点破了他。
尴尬过后,陈霁心中百味杂陈,心道以谢诀的性子,是真为他打算才会这么说。他笑道:“好啊,下次谢师兄去毓秀,就带上我如何?”
“下次不一定是何时,你自己去吧,我和他打过招呼了。”谢诀道。
陈霁愕然看着他,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你……谢师兄,你要去哪里?”
“想下山走走。”谢诀道,“不是那种走个过场的历练,也不和仙门打交道,哪里有事就去哪。”
陈霁急道:“你和师父说过了?”
“师父同意了。”谢诀道,“你看。”
他抬起佩剑,陈霁这才发现,他带着的不是孤光,而是另一把没见过的剑。谢诀道:“我将孤光暂且还给了师父。”
陈霁瞠目结舌,从没听过会有谁把这执掌之剑给还回去的。他脑子乱作一团,最后只是问:“那你何时回来?”
“放心,又不是不回了!”谢诀终于露出笑容,“待我回来,给你带糖画儿。瑶山上可没有这东西。”
陈霁:“……”
他心神混乱之际,没注意到伞拿歪了,越来越大的雨正噼里啪啦地砸在谢诀的半边肩膀上。回过神他才赶紧移过去,谢诀哈哈一笑,道:“还打伞做什么?”
顿了片刻,他又说:“唯有这瑶山的雨,就算在别处听,也不是这个滋味了。”
谢诀并没食言,等他再次回山时,陈霁收到了糖画,一叠各式样子都有。他尝了一个,觉得也不怎么好吃,剩下的他施了术法,小心地收藏起来。
瑶山首徒挂剑下山的这番事情,也引起了不少议论。谢诀果如自己所说,游历时甚少搭理修士,对仙门中人来说,几乎算是隐名匿踪。许多人猜测瑶山的继承起了些风波,但打听又打听不出来,只好作罢。
谢诀不在,瑶山上的气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陈霁已不那么在意了。他去了几次毓秀,与其说是躲避,不如说是为了不拂师兄的一番好心。郁雪非性子冷清,和他相交淡淡,反倒让陈霁感到难得的不拘束,两人一来二去,慢慢熟悉起来,也会书信往来了。
日子如此平淡流去,当陈霁收到郁雪非一封不同寻常的信时,已是又一个暮春。
此时郁雪非已是毓秀掌门,等闲不得离山。他写给陈霁的信,却从不带什么掌门的章印,仍是友人私下往来的样子。
陈霁收到时便有些诧异,信笺装在平常的竹筒中,看似无甚特别,内里却额外附了几个小术法,确保不会被旁人拆去。他们平素执笔往来,通常只聊闲事,并不费这种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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