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金铁之声在高旷的石墙之间震荡。回应它的是一串沉重如钟鸣的铃声,后发先至,赫然盖过了前者,一时间四下里皆是轰然回响。
刚从湖面穿过,踏入这琉璃塔楼的两人一鸟,迎面就遭遇了这番声势浩大的对峙,耳朵里全都嗡嗡直响。
“你叫那铃铛消停点!”陵空斥道。
长明破天荒地替圣物说了句公道话:“看到自己的仿本,焉有不发脾气的?”
说话间,千秋铃的虚影从他手中浮现而出。银铃兀自颤动不休,怒气冲冲,发出与其小巧身姿不相衬的巨大声响。
谢真环顾一圈,又抬头向上看去。他们正置身于这座琉璃塔的厅堂里,石阶沿四壁盘旋向上,梯井中的视野则无所遮挡,站在殿堂中央,能够从地上一直遥遥望到塔顶。
说是琉璃塔,倒也不可能全由琉璃建成。从外面看时,屋瓦飞檐上嵌着的琉璃足以衬托其奇秀,进到其中,却是又一番景象。
青石阶梯,高大的廊柱,处处皆不见雕琢痕迹,尽显肃穆。从塔顶洒入的日色映在四壁之间,如水波流转,石墙上覆盖着鳞甲似的纹理,在暗处平平无奇,只有被光照到时,才陡然荡出一丝波光来。
另有一条长长锁链从塔顶笔直垂下,系着一枚两手合捧大小的金铃,悬在天光中央。
“这是仿本?”谢真奇道。
“对了,你还没去过王庭的祖祠。”长明想了起来,“千秋铃作为圣物供奉在那里,阵法与这里的格局十分相像。不过,祖祠意在供奉,这里却应是镇压才对。”
想起千秋铃原本的用途,谢真觉得这个仿本的用途也呼之欲出了:“用来镇压此处的神魂?”
“多半是了。”长明道,“人去楼空,这仿本如今也无甚用武之地。”
他说的不错,谢真在这座塔里感觉到的唯有空无,那金铃已经是仅剩的还带有一丝鲜活气的东西了。
陵空一振翅膀,向塔顶飞去。两人则沿着盘旋的石阶向上,来到墙上有波纹荡漾的地方细看。
只见那“纹理”其实是一片片深色的琉璃,形似笏板微曲,长约三寸,薄如绢帛。这些琉璃片相互拼合,几无一丝缝隙,密密贴满了整座塔楼的墙壁,放眼看去,一时难以计数。
琉璃质地柔润,颜色却不算十分清透,内里仿佛沉淀着缕缕丝絮,只不过与石墙相贴,这浑浊看着不甚明显。
“这总不会是寻常的装饰。”谢真盯着一枚琉璃片看,试图看清楚里面的图案长什么样。“看着有点像蛇皮,让人怪难受的。”
长明:“而且还是鳞片长在里侧那种。”
谢真:“你别说了……”
他越看越感觉毛骨悚然,不禁又想起了七绝井里那些一蹭就掉鳞片的螃蟹……不对,蜘蛛来。
“比作蛇蜕也没错啊。”
陵空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若天魔就是从这座塔中孵化而生,这可不就是它留下的空壳么?”
塔中已十分幽暗,残阳的红色无端显得干枯,透过塔顶的琉璃,给六百年后的不速之客们照来最后的微光。
以天魔的诞生之地而言,这座塔展示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委实有些过于平凡了。
“至少该有点遗留的阵法吧?”谢真猜道。
长明率先从石阶往回走:“最关键的东西估计都随着天魔一起离开了,但总不能一点痕迹也没有。”
“对。”陵空也在思索,“他来不及收拾首尾,不错……因为这里已经是灵气断绝之地,他无法亲自过来察看,估计也信不过别的人……”
听着他的自言自语,长明与谢真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回到地面,重新搜寻。不多时,塔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长明正要点火照亮,谢真一按他手:“且慢。”
两人静静站在塔底,夜幕如流水泻地,无声笼罩了一切。黑暗浓重,塔内的墙上却闪烁起点点微光。
那些光点分外黯淡,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才终于浮现,哪怕有一点日光,恐怕都会将它们掩盖。
既似磷火,又似飞萤,幽幽冷光虽不起眼,但万千光点阵列于高塔之中,汇聚成如星河倒卷的景象,仍然极为壮观。
这时他们才知,此前见到的塔中波光,不仅仅是夕阳在四壁的反照,那些琉璃片本身也带着自己的光亮。
“有些像,”谢真下意识道,“那个……”
长明接道:归虚池。”
陵空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就算不说也看得出来,这番设计很像是脱胎自归虚池的井中星空。
“只是用以承载的材料变了么。”
长明在黑暗中走上台阶,“这些琉璃片,就装载着培育天魔所用的记忆……不,应该是神魂吧?”
“曾经是。”陵空说,“现在嘛,已经是被抽空蜜的蜂巢了。这些容器里留下的,只有天魔升华后的残照。”
如此黯淡,又如此沉寂。谢真不由得回想起在渊山里,从他神念中流过的那一道道散碎的记忆。
他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其中一块琉璃。里面的光点逐渐明亮,再缓缓减弱,周而复始,似乎不为外物所动。
“这里的神魂都被带走了吗?”他忽然想到,“会不会在哪里还残留了一些?”
“天魔诞生必然穷尽全力,按理说,不可能有遗漏。”
陵空先是否认,随即话锋一转,“但当时情形混乱,星仪也无暇掌控全局,所以也说不好。”
谢真望向塔内万千星光,每个明灭的光点背后都是一枚琉璃片。他不确定道:“不会要一个个找过去吧?”
长明道:“先听听‘圣物前辈’怎么说吧。”
千秋铃的影子浮现在他掌中,随着一阵低鸣,从手上飘浮而起,飞向塔顶,开始绕着石阶巡游。
挂在塔上的仿本似乎是感觉到了千秋铃的厉害,一声不吭,当自己是个哑巴。
“这铃铛居然还挺听你的话。”陵空低声道。
即使压低声音,他们的交谈也清晰可辨,何况声量高低于这种灵器而言并无分别,属于是有点礼貌,但不多。
长明也低声道:“这是正事,自然要有正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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