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方一派坦荡的神色,灵霄唯有苦笑。
他说道:“兹事体大,正清当会遣人探查,倘若衡文在延国真有不妥,也断无坐视之理。”
以他立场,作此委婉的表示就已经够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次则不是作为掌门:“谢师弟,你行事之间,也应多思虑啊。”
谢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道:“另有一事需正清援手,那渊山镇印之中的情形,有何异常尚不清楚,最好能早日开启镇印察看一番。”
“六派虽有以半数决议开启镇印的约定,”灵霄深深皱眉,“但你应该清楚,这条规矩完全是为了防备渊山封印出了差错才立下的。”
谢真道:“现在这样,难道不算是出了差错?”
看灵霄神色迟疑,长明也开口道:“这番提议,和王庭在凝波渡上提出的要求并不相干。那时的情形另有原因——”
他略一停顿,把此节略过不提,毕竟仙门对渊山符刻石林动手脚在前,王庭反利用凝波渡夺回地脉在后,此种纠葛都不怎么光明磊落。
“而如今只为应对天魔,”他道,“事急从权。”
灵霄垂目沉思,谢真也不催他,只等他思索。
良久,他才道:“此事对正清非同小可,我不能贸然决断。”
这回答不算出乎意料,谢真和声道:“天魔这许多年来都不曾现世,谁都没见过那是何等情形,又难拿出实证来指认天魔化身,这对你正清也是为难,我十分明白。只是灵霄师兄,到了显露端倪的时候,说不定就已太迟了。”
“数百年来,渊山始终是依据天魔的情形示警、开关镇印。”灵霄面露无奈,“不在镇魔期间,一旦开启镇印,会不会反倒破坏对天魔的镇压,我们恐怕并无把握。”
长明道:“因循守旧,或许无有大错,但天魔岂会因为没犯错就放过我们?”
灵霄默然不语。谢真说道:“灵霄师兄,你也不敢全然确定,我这提议是否会令天魔脱身,又或者我是否被天魔影响而不自知,是么?”
“……谢师弟,我一向敬佩你的品格。”
灵霄低声道,“我灵霄愿对你性命相托,哪怕事有不利,也不算什么。可身为掌门,不可不作万全考虑,我不能把正清引入无可挽回的境地中去。”
谢真想了想,并没有被他语气中的沉重所困,只是说:“那预先点好人手,在渊山左近守候,若有突变也能及时应对,这应当可以吧?”
“……”灵霄被这一句闪得差点没回过神来。
他望着谢玄华,见对方神色里,诚恳之意实是明明白白。面对这份连灵霄自己也觉忧愁无奈的疑心,他似乎丝毫不觉负担,只是想着他们商讨的这件事究竟能进展到何等地步。
旋即他又想道,是不是一开始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一番软硬兼施的劝说,端的是取其上而得其中。
谢真看灵霄面上神色微微变幻,心里着实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艰难,但造访正清是他们不得不走的一步。王庭纵有百般能耐,想插手仙门中事,也是缘木求鱼,事倍功半。
而要对付天魔,仙门的协力又不可或缺,至少总不能事到临头,还要分心和不明状况的仙门争斗吧。
能摸准正清这只领头羊的态度,差不多就成功了一半。谢真倒也没想一次建功,以他对灵霄的了解,对方看似古板,却不是固守教条之人,只要拿出真凭实据,要说服他就不难。
眼下若能交涉顺利,届时再查清天魔化身的谋划,取得正清的助力才不是空谈。
六百年前,天魔的威胁如霜天高悬,六派与王庭方能暂且抛去恩怨,立下盟约;六百年后,尚未到利剑加颈的关头,仙门与妖族注定仍无法同心协力。说到底,一切都未曾改变。
他思绪游移之际,灵霄却像是有了决定。只听他道:“正清人也非迂腐守旧之辈,更知道应防患于未然。谢师弟,你既已把当中疑虑摊了开来,我便也直说了——若能验证你未受天魔的影响,我们之间齐心合力,或许能多些信任。”
谢真奇道:“正清还有检验天魔的法器?那可是好东西啊,这么大用处,怎么从没听过?”
他颇为疑惑,霜天之乱时就没人搞得清楚天魔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魔军和常人的差别也一眼可见,哪里会有专门用来做这甄别用途的东西?
灵霄原本神情严肃,见他反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并非如此,这与天魔其实没什么关系。”
他示意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张素轴,上以朴拙笔法画着一只鼎器,除此之外并无章印、题跋。
正清各处宫观均供奉有仪鼎,谢真朝画中看去,那方鼎四足双耳,饰以水纹,正是仪鼎的形制。
灵霄道:“敝派弟子入门后经历重重修习才能列入门墙,正式成为亲传前,还有一道关隘,是由正清自建派以来传下的这尊法鼎施予试炼。在这鼎中天地内,摒弃一切外物,单只考验心志,看弟子能否平心持正,秉持正道。”
“原来如此,有所耳闻。”谢真了然,“不过这是正清重宝,也能容许外人用么?”
“平日自然不行。”灵霄道,“但我思来想去,天魔的传闻一向诡谲,这尊法鼎则能分辨真意,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长明轻笑一声,谢真一听就知道他是火了,还没来得及劝,就听他道:“考验归考验,可这正道是怎样的道?是为了仙门的安稳,用些非常手段也顺理成章?还是为了道义,小节皆可商榷?贵派自己的行事,就这么样样公正无私?”
“殿下,我知道两位是为了抵御天魔而来,我又搬出这番麻烦,定要让人恼怒。”
灵霄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世上想必没有全然正义无私的门派,我正清当然也不是。这法鼎所考察的,只是人心中一道正气,不是非要拣出个圣人,否则我们也收不到徒弟了。”
长明面无表情,并不吃他这一套说辞。谢真拍拍他手背,说道:“行,我明白,总之要是被盖章没毛病了,起码这个鉴定你们正清是认的。那事不宜迟,便去谒见法鼎吧。”
*
“——这可如何是好呢?”
谢真回过神来,就见面前这少年愁眉不展,喃喃念叨着。
他有些恍惚,一时间好像弄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形。破敝的茅舍中,三人靠着柴堆坐着,山风将屋上苫盖吹得呼呼作响。
这是在山里的小村。可他来这里做什么来着?
对面那少年看他脸色茫然,担忧道:“师弟,你手还痛么?”
谢真低头一看,他左手上缠着药布,血迹隐隐,上面还贴着一张符。
竹纸作底,黛紫纹缕,笔意如云雾般缭绕,是正清的阵符。
是了,他是正清的一个记名弟子……他想了起来。
三日前,他与两名师兄弟一起,追寻妖物的踪迹,翻山越岭来到这小山村。
他们这几人均来自同一座宫观,拜入正清不过数年,道法堪堪学了个入门。天赋绝佳的弟子能去太微山修行,他们则没这资格,平时除了修炼,也要学着打理宫观事宜。
这回是他们第一次出外行走,算是不大不小一样正经差事。宫观前些时候接到消息,山民报称是妖物伤人,他们几个就被派了出来。
虽然说是妖物,但凡人看走眼的事情时有发生,十件里有八件只是寻常野兽。再加这片地界是正清治下多年,少有妖物为害,想来不会有大碍;即使他们修为稀松,有三人相互照应着,有点事情也足以应付。
想是这么想的,但出来之后,就由不得人了。
说来也是他们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一路追着那时有时无的痕迹,一直追到了这偏远地方。到了才知,这村子虽没有报过官,却是受祸害最严重的,那山中的妖物每月都在夜里出来,扑捉村人,常常是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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