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巫帷走到窗边,将那支撑木窗的叉棍支起,窗外阳光明媚,挂在房梁侧的数张白纸符篆上刻画着风铃的形状,分明是那纸张的材质,却如同真正的风铃一般声响清脆如玉石撞击,凸显出了风的形状。
巫芫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女做完了一切后,挪动木椅坐在了她的床边,从表情上来看她根本不像是一个来看望病人的人。巫芫看着她手上的那个枕头,左眼皮忍不住跳动一瞬,不由得有些庆幸此时此刻在她面前撞见这一切的是巫帷而不是别人,倘若是巫帷的话,对于那种八卦闲聊想必是没有半分兴趣才对。
她下意识地问道:“吃早饭了吗?”
话音刚落,巫芫又是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连忙补充道:“来得这么早。”
“吃了。”
“……哦,早饭还是挺重要的,我还在想,如果你没吃早饭的话,我们过后可以一起去吃。”
见鬼,巫芫想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她在巫帷面前总是下意识地紧张,因为她总是习惯于观察他人的脸色来决定自己究竟做什么或是说什么,但是在巫帷面前这一习惯没有了半分用武之地,巫帷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反馈表情或是举措,仿佛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关心,在这种情况下,巫芫总有一种“摸石头过河”的不踏实感受。
“师姐觉得我是那种不吃早饭的人吗?”
巫芫只觉脑中血压瞬间高升,再三判断了眼前这位少女的表情,确认了对方只是单纯的疑问而不是反问后才稍稍缓解了那么一两分,还没等她想要笑着圆场缓解一下空气中的尴尬,巫帷将手中的枕头递还给了她。
“没必要。”
巫芫愣住了。
巫帷直截了当地说道:“师姐不用找话题来聊天,我只是来看看你,师父说了你要静养。”
巫芫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干干净净。
“……哦。”
她向后缩了缩,后脑靠在了有些冰凉的坚硬墙壁上,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后,她才轻声说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在找话题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之前呢?”速赢小说
巫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显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实在是正常,大家都将巫帷看作是没有感情的怪胎,可她怎么会真的没有情感?不过是懒得搭理她们罢了,巫芫嘴角想要扬起,可又感觉仿佛有一个无比沉重的秤砣将它向下拉,撕扯之下着实有些难受。
那她为什么要来看望自己?
向失败的自己炫耀成果?
不,这几年来巫帷从未在任何一个方面输给过她,更何况她很难将“炫耀”二字与那个巫帷相连接。
或是为了应付师父?
如果那是真的,还真是师父烧高香烧成功了,巫芫想到,倘若巫帷先前哪怕愿意应付师父一星半点,巫觋之位哪还会有她的机会?
难道说是想要在其他同辈面前展现自己的谦逊?
不,唯独这个绝无可能,巫芫想到。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这种事情只有她一人会如此做啊。
滤尽繁思后,巫芫依然没有想出来了个所以然出来,只能安静地坐在床上,她看向巫帷,巫帷还是那般,坐姿端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定格了。
时间真的定格了。
画面逐渐凝固,枯竭,灰败而落,如同久经时光的破落墙漆一般悄然落下,定格在了两人对视之刻。
“吱呀——”
木门被推开,灰袍女子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进。
她环视着这座算不得大的房间布景,并未手足无措,也并未慌乱,显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踏入光阴长河了。
她的视线扫过了那些零零碎碎的,堆积于木柜之中的小物件,其中大多是些不值钱的笔墨纸砚林林总总,那些物件大多是除秽宗内的几个书师赠与她的小物件,值不了几个钱,但她却将它们都摆在这屋内一推门便能看见,最为显眼之处——巫芫的纤细指尖在那些杂物之上一一摸索而过,像是感受着触感,又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把玩。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坐在床上,额头绑着纱布的少女。
从表情上来看,根本看不出巫芫此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并无缅怀也并无感慨,倘若说她的过去就是画面中那位坐于床上的,心思细腻敏感的少女巫芫,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时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窘迫不安,强颜欢笑,那张姑且算是面容姣好的少女自以为皆数将那些负面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实则在旁人眼中一展无余。
巫芫轻声道:“这就是当初在你眼中的我吗?巫帷。”
她将木椅转身面向床边,坐在了那张木椅之上,叹了口气。
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后来发生了什么?”
巫芫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但并未回头,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重复问题道:“什么发生了什么?”
青衣姑娘环视屋内一圈,发现没有空余的椅子后,干脆就那么站着了,她只是轻轻拍了拍青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了一句颇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很久以前,师尊给我讲过一些故事。”
巫芫没接话。
青衣姑娘自顾自地说道:“大多是些杜撰出来的,用师尊的话语来说便是些谈情说爱的故事,我一直都没有将它们理解明白过,所以也只是听着,其中有一个故事让我印象挺深刻的,说是有一个宗门中的大师姐,她不仅天赋优良,而且还勤奋努力,因此一直广受吹捧与青睐,但是有一天师父新收了一个师妹,那个师妹的天赋特别好,好到惊世骇俗的那种地步,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未来特别光明,所以大家都去吹捧她了,没人再去关注那个大师姐了。”
青衣姑娘顿了一顿,继续讲道:“那个大师姐觉得师父偏心,觉得大家势利,懊恼自己的天赋为何不如那个师妹,更生气于那个师妹成天都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天赋,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那个师妹不论在她面前做什么,都能被她曲解成恶意或是嘲笑,久而久之之下,心魔就这样衍生而出了。”
“心魔诞生了,但是因为大师姐那段时间一直都足不出户,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有了心魔,最后还是那个师妹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样,一个人来找她,两人敞开心扉彻夜长谈,大师姐这才得知了原来师妹之所以会开始修行的原因就是因为仰慕过去的她,所以那个师妹才会从第一天踏入宗门起就一直来接近她寻找她,那些炫耀那些嘲讽都只不过是她自己的误解。”
巫芫安静地听着,其实青衣姑娘并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诉者,她的语调并无起伏,也没什么情感,更像是平坦的复述,那个故事也与自己的过去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更像是那种三流的侠义故事,说书人在茶楼中一段能分成六节来讲的那种俗套故事,讲诉这个故事的目的更是蹩脚到一眼便能看穿。
但她还是问道:“然后呢?”
青衣姑娘说道:“误会解除了,可喜可贺,两人成为了最好的挚友。”
巫芫沉默了。
青衣姑娘继续问道:“所以后来呢?”
“没发生什么。”
青衣姑娘有些不解地看向那个坐在木椅上的灰袍女子。
她轻声说道:“这个故事里的大师姐没那么坦诚,所以故事以悲剧收尾了。”
青衣姑娘停顿了很久。
巫芫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接下了齐苒发布的那道木牌,而是齐苒将它发布给了我,玉璃山上除去齐苒,一共已经有了三位补天人:魂三幽精,商浅;魄一尸狗,箫蔫;最后一位便是我,魄七除秽,巫芫。”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补天人,想必是因为已经见过了那些坠落于海底的石像了吧?”
“见过了,”青衣姑娘说道,“但是我没有见到齐苒。”
“你当然看不到齐苒,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顺的补天人。”巫芫说。
“你听说过一种疾病吗?名叫落花,很美的名字,但它根本不像它的名字那般美好,一旦染病便会皮肤溃烂高烧致死,即便治愈后,肌肤上也会留下大片大片的坑洼。你知道要怎么来预防这么可怕的疾病吗?只需要找来一只可怜的奶牛就好了,让它感染上落花,然后取那脓液,加上种种药材作为方子——这样便能药到病除了。”
青衣姑娘安静地听着,即便她已经明白了巫芫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们聪明的补天人怎么会想不到这样的法子?所以一种奴隶诞生了,她们叫做雷奴,她们便是那头可怜的小奶牛,那个注定的替死鬼。她们从小便于那预选的补天人一同长大,她们被洗脑灌输思想,让她们觉得自己为了主人,为了好朋友,为了伟大的补天人,献身是一种光荣的奉献。”巫芫说道,诸烟很难在她脸上看出她现在究竟是在陈述还是在反讽。
“千百年来,无一失手,应雷次次无功而返,但是轮到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在这一次,我们亲爱的魄四雀阴,齐苒,便是那个可怜的雷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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