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们选择了私下处置那个巫帷——?”
残缺女人低声问道,她的神情有些专注,显然已经将自己代入进了故事中。
齐苒悄然收回了窥探的视线。
残缺女人的本名究竟叫什么,齐苒并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在她初次踏入心湖时,这女人就摆足了架子。那时她还并未残缺,一袭雪白法袍很是出尘脱俗,开口便自称自己是那齐鸾,齐苒对这谎言并未揭穿,只因为残缺女人虽然不是齐鸾,但必然与那位千年前的白衣仙师之间关系匪浅——也许是弟子,也许是道侣,无论如何,能够在齐鸾生前就接替补天人的位置,她在那位齐鸾的心中地位显然极重。
齐苒到现在都没看出来残缺女人究竟有什么优点让那齐鸾看重,她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心大,至少断掉四肢这等血海深仇,也只不过让对方“闭门”不见数月而已——其实也不能算是血海深仇,毕竟这是心湖,只要残缺女人想,随时都能复原出四肢来,可是她就那么任由袖子空荡荡,也许是还在记仇,也许是提醒自己不去忘记这件事情。
即使离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可齐苒依然没有放下对残缺女人的戒备,她依然忌惮着残缺女人是否是伪装出来的性子。残缺女人说的那句话还真是歪打正着,对齐苒而言,只要有一丝怀疑的可能性,她就无法交出所谓的脆弱信任,哪怕是对自己也一样。
【害人之心,心怀□□,只可做出一二;防人之心,心怀□□,只可流露一二。】
这句有些偏激的话语,是那位真正的齐苒在生前常常与她提起的话语,那位白衣总是如此,高高在上,随随便便就能对她说出许许多多的道理,可自己真正能做到言行如一却没几个,齐苒想到。
她到现如今都能记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同样是穿着白衣,两人之间的模样岂止是云泥之别,那白衣腰肢提拔,唇红齿白,样貌气态很是林下清风大家风范,那白衣弯腰看向自己,在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眸中,她清晰地看见了局促不安的自己。
我叫齐苒,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姐姐了,你叫什么?
朱,齐朱,她用着万重山脉的方言,有些生涩地说道。
你的名字叫做齐朱?齐朱,齐诛,其心可诛,真不是个好名字,是那些家伙们给你取的吧?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在她的印象里,没人会直接说对方的名字不好,她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白衣牵起了她的手,用着不由分说地语气说道,那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叫齐苒吧。
她又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齐苒这个名字,谐音凄然,不是好名字,但是如果两个人都叫这个名字就没关系了,因为如果两个人呆在一起,就算死,也是一起去死,自然也不会感到凄然了。
两人呆在一起,齐苒这个名字就不凄然了,在那白衣说过的那么多话语中,只有这句是最有道理的,她想到。那白衣总是喜欢那般自说自话,语气也是不由分说,好像一切都能被她摆平,一切都会按照她说的那般走,所有人都应该听她的命令,所有人也愿意听她的命令,到死都是这样。
掌心传来刺疼,她低垂眼帘,这才看见了那抹刺破手心的猩红。
那道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擦去猩红后,白嫩肌肤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疤痕就没出现过。
她收回早已不知道散发到哪里的杂乱思绪,笼于长袖间的纤细指尖于衣袍内侧划出一道长线,神情自然地笑道:“后来?哪有什么后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条沾染了猩红的璀璨金线逐渐消散,仿佛融化进了那件雪白的衣袍中,接下来的一切话语声响,都会被这条拢音线收入其中。
那碗摆在明面上的敛音水,必然会在谈话后倒入心湖之中,对此齐苒当然有第二手准备——她的手法很是熟练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残缺女人已经提供了很多的补天人秘史了,应雷,被遗弃的弃域,四一之争,分魂蛊,双生莲……齐鸾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前辈,她在生前将残缺女人护得很周全,可是她现如今已经死了,死人是护不了任何人的,除非她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就算她真的爬出来了,想要再爬回坟墓,也得要雁过拔毛留下些东西,齐苒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残缺女人神情一僵,刚想追问,又想起了先前的对话,误以为齐苒是在报复先前的那句“身败名裂,死无丧身之地”,只能深呼吸一口气,故作平静问道:“怎么莫名其妙就结束了,后续呢?”
齐苒无奈道:“真是实话,先前与你讲得,是暗貂收集汇总起来的情报,后面的故事,一点都没有,整座仙门,上上下下几千人,还没等到新巫觋诞生的日子,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一个活口证据都没有留下,唯一活下来的,就她巫芫一人——她说什么,什么就是事情的真相;而如果她不愿意说,那就没人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感慨道:“说来还挺奇怪的,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也就是说除秽年龄再大,也不会超过三四十岁,再算起胎光幽精她们的年龄,最小的也是二十多,对于修行人而言,这点年龄差距未免也太过小了,难道说真是宿命,每一代补天人,都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残缺女人一顿,也是低头略微沉思起来了,思索过后,只是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应当只是巧合。”
齐苒没有继续思索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言归正传,这一次让我过来,究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要发生了?”
“你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那场四一之争吗?”
齐苒点了点头:“补天人之间的围杀局,很难不印象深刻。”
除秽,吞贼,雀阴,非毒。
灵,妖,阵,蛊。
号称是最善织网布局的四位补天人,齐手围杀一人,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围杀局手笔了,即便如此,那位胎光依然从重重围杀中安然离去,除去一道问心分魂蛊,四人甚至没能让她付出哪怕一星半点的代价。虽说是围杀之局是发生在那弃域中,让合道弃域的左无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以一敌四的结果多少还是有些骇人听闻。
残缺女人低声道:“如果那胎光此次能从弃域中活着回来,切记,切记,要小心她身旁的那位黑袍剑修。”
齐苒的脸色有些古怪,问道:“你是说,那位——夏大剑仙?”
残缺女人点了点头,说道:“问心分魂蛊是不会允许宿主身旁有亲近之人存活的,尤其是非毒亲手下的问心分魂蛊,那位黑袍剑修能一直在她身旁呆着,绝没有那么简单——而且,看到她的模样时,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受。”
齐苒问道:“她真的是从远古时候活到现在的人?”
残缺女人摇了摇头:“如果她真的活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半点有关的消息传闻……我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她,但是就是有一种熟悉的感受。”
齐苒沉吟道:“为什么不去怀疑那道蛊是否已经被解开了呢?”
残缺女人否定道:“如果那道蛊真的已经被解开了,新的非毒不可能允许她左诸烟就那么安然无恙地走进弃域,就如同你不信任她们一样,她们也不相信你的后手,其实也许那道问心分魂蛊还不是最后的手段,还有真正的杀局在等待着那位新的胎光,那些补天人是不会允许胎光带着弃域重见天日的。”
齐苒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残缺女人一愣,片刻后才明白齐苒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换位思考可言。
齐苒望着死寂湖面上呈现的明月,轻声道:“这么看来,胎光一脉还真是……举世皆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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