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蔫?
在知道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名字后,猿猴少年的表情骤然变得有些精彩,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着实有些耳熟过头了。
与其他人不同,他所耳熟的部分,并非是那意味着补天人身份的“尸狗”二字,而是那其后的,“箫蔫”二字。
在自己还小,还沉溺憧憬于那些江湖侠义绘本时,从小看到大的那么些侠义绘本中的主角,要么是姓萧,要么是纯粹武夫,如果两者都不是,那么就必然是孤儿出身,被收留长大,有着一位性子活泼的青梅竹马……猿猴少年在心中嘀咕道,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位名为箫蔫的纯粹武夫的影响,她近乎以着一人之力,将那原本最是流行的剑修侠客一人一剑壶中带酒,行侠仗义行走天涯的戏本,给硬生生别成了武夫侠客孑然一身不借外物,冲冠一怒只为红颜的戏码。
暂且先不提别的,只从故事本身来谈,这位身世神秘的纯粹武夫的一切都着实太过对这些憧憬江湖的山下少年们的胃口了——速赢小说
首先就是名字,以往的那些持剑走天涯的绘本主角们的名字着实都太过出尘脱俗了,要么是王朝将军家从小练剑的少爷出身因为动乱磨砺自己才行走于江湖,要么就是什么名门宗派阅尽千层书的剑道天才,名字个顶个的潇洒,像是什么月白、玄烨、姬野、云清……这些文绉绉的名字,在这些没读过多少书的泥腿子少年们看来,半点看不出来什么韵味,只觉得自惭形秽,半点代入不进其中。
相比之下,箫蔫的名字则要好上太多,那些说书人们还给她杜撰出了一个更加亲切的名字,萧尾(yi)巴草,只是听着名字,一个出身微不足道,瘦弱得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的坚毅少女就那么出现在了眼前,什么,女子身份不好带入?直接改成男的不就行了?对于那些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说书人来说,只是改个形象,根本就算不上多大点事儿。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大义恩仇,对于这些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吃了上顿就没下顿的泥腿子少年们来说太远了,更让他们能够产生共情的,还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毕竟在平日里像块泥潭里的石头,谁都能踩上一脚,要是好不容易偷点闲,在书中还得不到一些痛快解气的遐想,那日子也太过难熬了不是么?猿猴少年同样也是如此,他当年甚至还期待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也成为什么大侠,与那了不得的箫蔫相遇时,轻飘飘云淡风轻地来上一句“我小时候是听前辈的故事长大的”,再互相切磋一番,被夸奖上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更好了。
在练刀时他其实也有些忧愁过,倘若用刀和那箫蔫切磋,会不会有些太过不讲武德了?那箫蔫可是说出过“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应当不求外人不借外物,只凭自身”的名句的,这可令他着实烦恼了好一阵子,最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觉得全力以赴才是对自己曾经憧憬的江湖前辈最大的尊敬,面子一事着实不算重要。
可当他真正遇见了那箫蔫时,却是支支吾吾,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箫蔫与想象中的差距着实有些太大了,大过头了。
与那些泥腿子不同,他四子是跟着水蛇帮走水的,五湖四海哪里没去过,自然是知道箫蔫那故事中被遗漏修改的地方,例如箫蔫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女子、那青梅竹马其实有两人、那座狂澜武馆的老馆主其实曾经是归离峰那位老祖宗的养子等等,所以在他的印象之中,那箫蔫应当是一位魁梧女子,有着宽阔的肩膀,一头黑发凌乱,举手投足间颇具威严,沉默寡言,傲气深藏于谦逊外表之下……总之,不应当像眼前的这位女子这般模样。
与其说她是那武夫箫蔫,不如说她更像是那侠义绘本中常见的,性子温婉细腻,一双如水眼眸流转间满是柔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夫人,身形瘦削高挑,腼腆少语,等待着主角去解救,多半在故事结尾还会被明察秋毫的主角私底下摊牌揭露,其实是九尾狐伪装的,专门吸取人精气,但看在她并未真正害人性命过,因此放过她一码……其实多半只是找个借口,不舍得杀罢了。
这不能怪猿猴少年如何刻板守旧,只是因为在那武道一途上本就是如此,心气性情极其重要,那些走在大道前端的纯粹武夫们,哪一位不是锋芒毕露,血气方刚?哪一位不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正如那份激励了无数走上武道一途的年轻山下人们的绘本一般——练拳习武,本来就是靠着这么一股子心气,剑修飞剑诡谲又如何?阵修天罗地网又如何?抛去那些繁琐外物,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本就应当如同“人”这一字般,顶天立地,坦坦荡荡,不求外人,不借外物。就算让那练气士机关算尽又如何?他敢接上一拳么?
被骂粗鄙匹夫又如何?天道残缺,匹夫来补!
但凡骨子里有半分软弱,都吃不了练拳的苦;但凡骨子里有半分自卑,都破不了心中的碍。
就在猿猴少年还在那里纠结思前想后之时,斗笠少女双眉紧蹙质问道:“你们补天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箫蔫并未在意她语气中的敌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最终只是平静地松开了按住剑柄末端的手,轻声说道:“和雀阴不同,我不太擅长巧言善辩这一块……所以,你们继续。”
话音未落的同时,一枚落叶从空中缓缓飘然落下,落在了出鞘寒芒的最前端,随后被一分为二,冷光彻骨,稍纵即逝。
即便出鞘已然如此突然,那高挑瘦削的女子依旧是神情平静,双指犹如拈花,顺着剑身轻轻一弹一抹,衔着那寒芒游匿于茂密丛林之间,剑穗在空中激起大片碎叶,画出了一抹墨绿色的浑圆。
她那动作看着虽是轻微,但是力度用得极巧,借力将那寒芒长剑携带着一起,脱手旋飞而出。
斗笠少女的反应已是极快,在长剑脱手的瞬间,便立刻将剑鞘横放于胸前,即便如此,那看似轻描淡写间挥出的一拳依旧将她骤然打飞了出去,足足拉开了五十步的距离。
“刀!”
斗笠少女翻飞立于树梢之上,随后厉声说道,猿猴少年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向身后,将那两柄最长的刀,竹叶与浅雨一同向着遥远处的斗笠少女抛掷而去——几乎是脱手的瞬间,他立刻也感受到了斗笠少女方才的感受。
并非是拳,那瘦削女子似乎发觉了他的修为境界并不算高,便立刻化拳为掌,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之上,随后寸劲推出,即便如此,猿猴少年也在瞬间眼前发黑一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巨大的攻城木槌正面轰击在了胸口,一瞬间魂魄都被震击至脱离心湖,耳鸣声震耳欲聋。
回过神后,他才艰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以白鱼为倚靠,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次……不,就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次,倘若箫蔫并未留手,他此时此刻早已连尸体都不可能剩下了。
第一轮杀机转瞬即逝,他们二人完败。
直到此时,猿猴少年才终于发觉了补天人三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与寻常修行人之间,足以用天堑二字来形容的巨大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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