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东间聚了八个人,除了沈娇娥和沈桃,沈老头没喊她们,沈蓉儿又年纪太小,沈坚和沈策也还在族长家念书,其他人都在了。
可屋里却静悄悄的,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目光全定在老爷子身上。
沈老头不疾不徐地在烟袋锅子里装上烟叶,沈昌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炕桌上的火镰给老爷子点上火。
沈老头边抽着烟,边看了眼沈昌,目光有些黯然。
半响,沈老头才开口:“我打算把这个家分分,你们可同意?”
大房和二房还没开口,沈昌就哭丧着脸道:“爹,你咋还提分家的事呢?这都啥时候了,马上饭都要吃不起了,当然是全家齐心合力把这灾年熬过去,还分啥家啊?”
赵氏跟着道:“是啊,他爹。”
徐氏也眼巴巴地看着老爷子。
沈老头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定在沈福和沈进脸上:“你们说呢?”
沈进率先答话:“爷,我们二房同意分家。”
沈福的嘴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来。
但这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意思。
毕竟若是不想分家,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沈老头又抽了两口烟,下定了决心:“那咱就把家分分。”
赵氏瞪大眼睛:“他爹!”
沈老头那被烟雾笼罩下的老脸,似露出一抹讥笑来。
他缓缓道:“既然分家,总得有人公证,阿进,你去把族长请来,阿坚、阿策也喊回来。”
沈进眸光微闪,应了声,便走了。
众人又是心思各异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把沈信中和沈坚、沈策等来了。
沈老头把沈信中请上了炕,还亲自给沈信中点上了烟。
周氏也连忙给其倒上糖水招待。
沈信中盘腿坐在炕上,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人,最后定在沈老头脸上:“咋了,大山,我咋听说你要分家?”
赵氏眼珠子转了转,插了句:“族长,您可帮我劝劝我家大山吧,也不知他咋想的,竟要在这灾年间分家。”
沈老头瞪向她:“你给我闭嘴!”
沈信中连看赵氏一眼都没有,只似笑非笑抽着烟。
赵氏见两人这态度,白皙的脸刷地红了,一是尴尬,二是气的。
沈昌和徐氏本也想说什么,见状也没敢吭声了。
沈老头又看向沈信中解释:“俗话说树大分枝,我这眼看年纪大了,总要安排好身后事的,也不是说让儿孙们分开住,就是提前把家产分分,省得哪日我真眼一闭醒不来过了,儿孙们还为家产纠缠不休,岂不是要闹笑话。”
沈信中见沈大山总算说了句明白话,老神在在点头:“是这么个理。”
他们族里是有父母在不分家的习俗,但村里为了家产分配不均而争吵的事也时有发生,一些明事理的家长,都会走前安排好身后事,说好家产咋分。
其实普通人家也没沈大山家这么复杂。
就像沈信中家,都是靠着祖业过日子,这种情况家里父母走了,儿子们均分家产即可,最多主祭的长房长孙多分一点,谁也说不出二话来,即便有点矛盾那也好掰扯清楚。
可沈大山家有继室,大房二房还都比三房能干有本事,家业多半又是靠着二房挣的。
这种情况若是不提前分清楚谁是谁的,届时没得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若是父母尸骨未寒,家里儿孙便闹得反目成仇,说出去该多难听。
沈大山听沈信中也这么说,心里总算有点安慰,又看向屋内众人:“既然分家,本该不偏不倚的,但咱家房子是老二出钱盖的,四十六亩地,有十八亩都是老二出钱买的,家里的银钱也多是老二挣来的,本该给二房多分些,可如今灾年间,家里总不好饿死人的,只能让二房亏点,阿进,你同意吗?”
沈进沉吟了下,才道:“爷,您先说说这家咋分。”
沈老头这几日已经把这事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早已有了章程。
他把一旁一个包裹拎过来,打开,里头有一些银子铜钱和房地契,又看向赵氏和徐氏:“把王氏的陪嫁银子和首饰都拿出来。”
赵氏心里一个咯噔,但有族长在,她也不敢再干那撒泼打滚的事,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磨磨唧唧去把她私人的小箱子搬了出来。
徐氏也急得不行,但见赵氏都拿银子去了,只好回屋把王氏的两副耳环给拿了过来。
等东西拿齐了,沈老头点点银钱,先是把二房的五十二两银子、三百大钱和两套首饰分出来。
用块旧布包好:“这是你们娘的陪嫁,阿进,你先拿着。”
沈进诧异看了眼老爷子,却也上前接过包裹。
赵氏、沈昌和徐氏死死盯着那包裹,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只觉心如刀割一般。
可到底碍着族长在,他们也不好意思干那抢人家娘嫁妆的事。
沈老头又开始清算起来:“除了王氏的陪嫁银子,家里还剩十八两银子,十三千铜钱,这些均分为五,三房一家拿一份,另两份我和兰娘收着,一份算作我和兰娘的,一份算作娇娥日后的嫁妆。”
“家里四十六亩地,大房分十亩,二房分二十亩,三房分八亩,我和兰娘留八亩,其中四亩算我的,我日后靠着大房赡养,等我走后我的四亩地留给大房,另四亩归兰娘,她日后靠着三房赡养,她那四亩地也留给三房。”
“另外咱家院子后头还有两亩二分菜地,均分为四,三房各占一块,我占一块,等我走后,我的那块菜地也归大房,兰娘没有。”
“还有家里的房子,房子虽是老二出钱盖的,但地是我的,盖房也全家都出力了,大房三房还是一家占两间屋子,厨房柴房和后院一分菜地这些还是公用的,等我和兰娘走后,正屋三间留给二房,这房契就归二房拿着。”
“家里的粮食你们也知道,拢共不到十石粮,还有两只母鸡,这些咱就不分了,如今灾年咱得齐心合力过日子,吃饭还搁一锅吃,等灾年过去咱再分锅吃,不过往后你们谁出去挣了粮食银钱,就都算自个的了,不用再交公。”
随着沈老头每说一句,赵氏、沈昌、徐氏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沈福、沈进却听得很是诧异。
这样分家虽二房吃了点亏,毕竟如今家里的粮食,都是沈瑞挣来的银钱买的,但已经比他们预想的结果好太多了。
最后沈老头又看了周氏一眼:“还得辛苦老大家的一两年,如今家里一锅吃饭,饭还归你做,但各房的衣裳各房洗,其他公中活计,各房也都得分担点,二房就算了,家里粮食不分二房吃亏,公中活计不用他们来干,等灾年熬过去,你就顾着自个家就成了,不用管其他人。”
周氏忙道:“是,爹,儿媳不辛苦的。”
沈老头点点头,又看向沈福和沈进:“往后阿坚和阿策念书的事,也靠着你们各房供着了,我是没能耐管了,这俩娃聪颖,你们可得把俩娃供出来啊。”
沈福和沈进忙点头。
事实上换太平年间,只要不供着三房,他们也不愁供不起自家孩子念书。
沈老头像是卸下一桩心事般长叹了口气,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
沈福、周氏、沈坚、沈进和沈策看着老爷子,一时间心里都怪不是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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