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该祭祀后土大神的日子,我像往年一样,把自己手工做的彩花冥钱金元宝塞了一篮子送给桃泠。
桃泠早就对我这么无微不至的关怀习惯了。
我去桃泠家时,桃泠正拄着竹竿站在桃花树下等候我。
多年的盲人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听脚步辩来人身份,我还没走近,她倒已先侧耳听了过来。
“宸宸,你来了。”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我拎着篮子打趣:“幸好你家没什么值钱东西让我惦记,不然夜里来你家做贼都跑不掉!”
桃泠拿着竹竿小心翼翼的迎着我走来:“每年的今天,你都会过来送东西,我等你好久了。”
我往她身后的屋子里瞧瞧:“你阿姨和弟弟呢?”
桃泠轻轻道:“和爸一起去弟弟姥姥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桃泠摸着接过我的篮子,“最近一个星期都不回来。”
我拧眉冷嘲:“他们倒是对你真放心!你还到底是不是你爸的亲闺女。”
桃泠笑着挽住我胳膊:“我妈死的早,我又是个女孩,眼睛还坏了,我爸不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现在一个人生活完全没难度,他们都走了,我反而落个耳根子清净。”
边说,还边把我往她屋里带:“对了,我听说前一阵子你被宋译给骗去祭龙王了,还有那天,宋译他们想在龙王庙勒死你!
我眼睛不好,出不了门,听见这些消息已经是好几天后了。宸宸,你没事吧!谢沐瑶她们也太过分了!”
我陪她进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
她停了一步,忽然警觉地问:“那天,是不是我把你带去柳荫村的!”
我愣住,不可思议的瞧着她:“你、还能记起来?”
我爸说过,中了邪术的人清醒后可能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没有任何印象。
上次我来问她拿耳坠时,看她的反应,好像的确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可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想起来了?
桃泠摇摇头,但还是若有所思的低低说了句:“听你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了。”
我担忧追问:“桃泠,你究竟怎么了?”
桃泠把东西放在屋里,拉着我找条长板凳坐下,“那天我只记得,我不知怎么回事就出现在柳荫村的路上了。
没过多久,恰好遇见了街上的刘伯伯,刘伯伯见我一个人在路边站着,就骑自行车载我回家了。
路上,我还听见了警车的声音,好多警车,刘伯伯说,看起来像是柳荫村出事了。
我回家后,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去往柳荫村的路。
那天回来,我就不太舒服,接着就遇见了耳坠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事和你有关,我以为自己是烧糊涂,做梦了。
直到,昨天晚上,我突然梦见自己拉着你去柳荫村找我妈的那条珍珠项链,我还打了你一竹竿,我们遇见了宋译,宋译让人把你绑起来扛走,送去了龙王庙。
睡醒后,我又记起来,那天宋译的确来找我了,他还说,请我帮他一个忙,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挽着她胳膊轻叹:“那天,应该是柳荫村的地里仙对你下咒了。我的确是被你带去柳荫村的。”
桃泠焦急愧疚地抓紧我手:“对不起宸宸,要不是你命大,我真就害了你,宸宸我、对不起……”
我打断她的自责:“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也是受害者,和我说什么对不起。谁让咱俩关系好,宋译知道,除了你,这镇上也没人能让我毫无戒备的被骗去柳荫村。”
“你啊,就是太信任我了。”她无奈推了下我的脑门子,嗔怪道:“我早说过,我不值得。”
“哪里不值得,我倒是觉得,你是这世上唯一值得我信任的好朋友!”我亲近将头靠在她肩上,“你也就比我大了两个月,可瞧起来却比我成熟太多,成天闷了一肚子的心事,你不累么?”
“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我,只是个文盲。留在家里这几年,我阿姨虽然不嫌弃我,弟弟除了调皮点,其他方面对我也挺不错,可我爸,却总是催促我嫁人。
前两天我爸给我介绍了个男生,二十四岁,听媒婆介绍,家里是经商的,父母都在城里做生意,有两栋楼房,家庭条件在镇上算是不错,现在和爷爷奶奶居住,没有工作,但父母每个月都会给两千块钱零花钱。”
我不大看好这个条件,皱眉道:“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工作啃老,这种人还是不要考虑了,父母总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他不知赚钱养家,老婆孩子不得全饿死?”
桃泠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苦笑:“他也不是故意不工作,只是身体不允许。”
我愣住,不解的试探问:“他,有病?”
桃泠颔首:“小时候发烧,烧成了脑炎,智力不行,只有十四岁的智商。”
“那、那不是……”
那不是傻子么!
我越想越气不过:“你爸怎么能给你找这种……不健康的人呢!”
桃泠释怀笑笑:“我这个条件,也只能配上他那种人了。我初中就辍学了,文化程度不高,眼睛又看不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我家家庭条件也就一般,我爸能养我到现在已经对我十分仁至义尽了。不过好的是,那个男生虽然傻了点,可懂得心疼人。
他家也说了,我要是愿意嫁过去,他全家会将我当成亲闺女对待,我不用替他家做什么,他父母还会每个月定时打钱给我们,他家,能出二十万块钱做彩礼。
我弟弟现在正是上学的年龄,有了这二十万,他至少不会像我一样,做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但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我替她抱不平:“你要手艺有手艺,要颜值有颜值,你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要是嫁给一个傻子,你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方天地里!以你的条件,除了眼睛看不见,你配得上更好的未来!”
“可在桃花镇,这就是我最好的选择。”桃泠轻描淡写道。
我一时语塞。
是啊,她看不见,就已经限制了她的人生。
她走不出桃花镇,而这小小的桃花镇,根本没有多少条路,能选择。
“别说我了,你呢,宸宸,真不打算回省城了?”她握着我的手问。
我摇头:“咱俩,半斤八两。我这张脸,在省城找不到工作的,况且省城生活节奏快,人压力也大。我还是更喜欢老家的慢节奏小日子。
等过几年,我或许就能接我爸的班了,我家在桃花镇上有祖业,不至于缺钱。我爸膝下也就只有我这一个闺女,他可不盼着我出嫁。
我就算在家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他也不撵我。”
“真好。”桃泠羡慕轻叹:“可……话又说回来,女孩子,哪有不成家的。宸宸,宋译他,和谢沐瑶在一起了,你该怎么办。你别太伤心。”
我耸耸肩:“我伤心什么,我本来对他也没多少好感。”
“那天在龙王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说龙王爷显灵了。宸宸,这世上,真有龙王爷吗?”
我怔了怔,挽着她胳膊犹豫片刻,问她:“桃泠,你说,如果真有龙王爷,并且龙王爷看上了你,你能接受他么?”
桃泠听罢沉默几秒,道:“接受不了。龙王爷,是妖龙,我是人。”
我咬唇,问下去:“那要是龙王爷,对你特别好呢?”
桃泠想了想:“龙王爷,是否会嫌弃,你的不完美。是否,像别人一样,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你。”
我摇摇头,“都没有。”
就如我脸上的这块疤,好似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在意……他甚至还和我说过,人的美丑,不在皮囊。
他从没用鄙夷的目光扫过我。
他凝视我的眼神,有时虽冷,但却没有厌恶。
与柳荫村那些人瞧我见我,恨不得一口生吞了我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同。
“那,如果是我的话,我可以接受。”桃泠拄着竹竿娴静道。
我抿了抿唇:“你,不在意他是个异类?”
她摇头,无奈笑笑:“宸宸,我们这样的人,在别人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个异类呢?但异类又如何,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嫌弃我是个异类么?我和你在一起时,也不觉得你可怕。”
握紧我的手,她耐心开导我:“异类不可怕,可怕应该是那些心思叵测的人。并不是所有异类,都坏,都值得别人去惧怕。
宸宸,曾经我也把你看成灾星,对你避之不及过,我还和那些人一起说过你的坏话,我也瞧不起过你。
但是,自从我眼睛坏了,我身边的朋友都舍我而去,甚至觉得我麻烦,是个拖后腿的,我体会到了你曾受过的冷眼偏见,虽然不及你所承受的十分之一。
我才明白,原来做别人眼里的异类,心里这么苦。不过,老话说的好啊,患难见真情,谁能想到我堕入尘埃后,是你这个异类救赎了我。
我失明不能学习,你就陪我学盲文,我上不成大学,你就给我讲好多大学里的有趣事迹。你在省城上学,每年我生日,一些特殊节日,你都会准时寄礼物给我。
宸宸,你曾是我生命中的救赎,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对啊,我也是个异类,我也能成为桃泠生命中的光……
也许,龙玦的出现,也是老天爷洒下的一缕光,好照进我心口那条裂缝。
桃泠没听见我说话,就温柔的拍拍我胳膊:“如果这个世上真有龙王爷,他真的愿意待你好,保护你,我会很开心。其实有时被人保护,也是一种幸福。”
被人保护,也是一种、幸福。
老天爷啊,这个幸福来的,有点突然。
回到家,他正好在解身上纱布,给自己换药。
我进门见状,立马小跑过去,帮他解开纱布,小心翼翼露出血肉外翻的伤口。
“不是和你说过,我回来就帮你换药么?你自己上药不方便。”
我随手将沾血的纱布扔去一边,轻手轻脚掀开那透了血的棉布。
看见他白皙身躯上的条条裂缝,我不忍的皱紧眉,呼吸发沉。
这么深的伤口,一定很疼。
他绷着身子,幽暗眸光落在我脸上,嗓音低沉:“你次次给本王换药,都是这个表情,本王知道你怕,就自己动手,免得你……”
不等他话说完,我就俯身,往他脖颈下的一处伤口上轻轻吹气,“别这么坚强,吹吹就不疼了。”
他陡然僵住,俊朗如天神的帅脸上瞬间浮起了两片红云,目光炙热,却故作冷淡:“小东西,你故意离本座这样近。”
“我这是在给你吹吹痛,我小时候手指划伤了,我爸就是这么给我吹的,吹完就不疼了。”
我一本正经的说完,还往他身上再凑凑,本来想给他肩后的那道泛红口子也吹吹的……
岂料脚下一个没站稳,我猛地重心往前一扑,一不小心就一头撞他怀里,唇,好巧不巧的吻在了他的喉结处……
他喉结耸动了一下,身体蓦然崩更直。
一臂圈住我的腰就把我按在了腿上坐着,青着脸,低沉嗓音略微激动的道:“本王的媳妇这是在挑战本王的耐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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