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雾才渐渐散去,整个庆元县城都透着一股孟春的潮意。
城外的官道上,舒子濯自一辆简朴的马车中掀帘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着什么。
不多时,道路尽头远远出现另一辆马车,马车中人似是瞧见了探头张望的舒子濯,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舒子濯一愣,就见一侧的马车上一支素手轻轻撩起一角窗帘,一张昳丽的女子面庞出现在眼前。
李惊鸿笑着打招呼:“哟,这不是舒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来庆元县了?”
瞧见是熟人,舒子濯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随意应道:“啊,路过此处见一位故友。”
李惊鸿并无意外,抿唇笑了笑,“这样啊,那下官便先行去上职了。”
舒子濯敷衍着颔了颔首,李惊鸿敛去神色放下了车帘。
待马车缓缓进了城之后,李惊鸿才又勾起了唇角。
官道上还渗着些积水,崔祯一路从庄子上步行而来不免沾湿了鞋袜,他与李惊鸿出门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就算如此他也没打算坐她的马车。
“唉,逢时,你可算来了,我一大早就在此处等你了。”舒子濯总算找到了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身影,忙喊他。
舒子濯见他湿了鞋袜忙叫人将他扶上马车,“为了等你,我见了两个同僚都没顾上寒暄,你还来得这么慢。”
听到同僚二字崔祯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动了动。在马车上坐好问道:“到底何事?”
舒子濯一向闲适安然,从没这么火急火燎过。
“嗐,我不跟你绕弯子了,这一次,你势必得回去了。”
崔祯握在宽袖下的手一顿。
只听舒子濯一声叹,将一根冷箭和一张字条呈于他面前,随后娓娓道来。
昨日舒子濯照常在宁州府巡检司的水缸里摸鱼,忽然就听见头顶嗖的一声响,抬眸便瞧见一根冷箭深深刺入他倚坐的廊柱上,箭尖之锋利让他拔出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见过不少大场面,对此舒子濯也不惊慌,往四周环视一圈便一声不吭的解开系在冷箭上的字条。
是的,箭上绑着一张字条。
他初看字条上所书便是一惊,反复瞧了数遍之后便手忙脚乱的在院中踱起步来,他不敢声张,直到今日一早才约了崔祯来此处相见。
那张字条现在正摆在崔祯手上,上书:杨威青州养私军,欲查此时先于官运开始。
他忽的便想起先前与李惊鸿去曲昌县借粮之时,李惊鸿在马车上所言之事:
杨国公利用官道运输私运大笔银两去往青州。
这事是曲昌知县魏韵青发现告诉李惊鸿的,当时只是发现了有此异常,其余的一切还在观望中。
“养私军?”崔祯眉头紧蹙,喃喃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
舒子濯身子前倾急切开口:“这字条查不到来源,更不知其上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结合你前些日子与我信中所提及的那件事,我倒莫名觉得极为可信。”
不错,崔祯年前从曲昌回来便给身为巡按御史的舒子濯去了一封信。
不仅好好说叨了一番基层衙差含混度日等问题,还重点写了魏韵青发现的这则大秘密。
“这事你难道不想查个清楚明白?杨国公只是陛下养母的兄弟,泥腿子一个,这些年作恶多端,朝廷上留着这样一个祸害,逢时你能安心的在乡下安逸?”
舒子濯循循善诱,最后那句话带上了一丝怒其不争。
崔祯闻言睫羽轻轻一颤。
车内安静的只能听到雨珠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外面似乎又下雨了...
“还有一事,”
舒子濯正色道:“湘西的南诏国半月前忽然进攻南疆边境,西南军惨败不说,还让人将西南军的总督虏了过去,南蛮耀武扬威。陛下大怒,说要将姚策派往西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我今日,原本便是要去宁州大营替朝廷传信的。”
他越说,崔祯的面色便越是苍白,他的舌尖只有两个字,那便是“荒唐”。
姚策在北地是定海神针,调去南疆对抗南诏,北地的鞑子必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到时候,南北统统失守,大昭危在旦夕。
可这话却没法骂出口,因那决策之人坐在高高的金殿之上。
舒子濯说完,欲言又止的抬眼看面前虽着布艺却丝毫不减风华的男子,开口:
“逢时,朝中乱局,唯你能破。”
....
李惊鸿敏锐的发现,崔祯这些日子与她说的话越发少了。
往日二人虽也不常闲聊,但用饭的时候总少不了要聊两句。
何况自那次他带她去买糖葫芦之后,二人之间也算“相敬如宾”了。
但这些天,似乎又回到了刚成亲时候的氛围。
李惊鸿可以确定,他在躲着自己。
上次通过舒子濯的嘴将杨国公养私兵的事情传达给他之后,想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回朝中了。
李惊鸿推门进入厢房,看见崔祯已经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满身尽是疏离之气,不由目光凉了凉。
怎么,现在是连作戏都不肯了吗?
她定了定神缓步走进了屋内。
崔祯闭着眼假寐,他其实丝毫没有困意,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他这些天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舒子濯所说的那些事。
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只离开了三年,短短的三年朝中局势竟已混乱至此。
不,确切的来说是从长荣女帝殡天,新帝登基之后。
官场沉浮数年,他其实早已在被定罪下狱之时对此感到疲惫,在北地三年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到老。
可他当真放得下吗?
瞧见曲昌衙门里一个小小衙差偷懒他都看不过去,真的会对显而易见要坍塌的大厦无动于衷吗?
他不能,所以他要离开这里。
耳边响起女子的脚步声,崔祯立即闭上了双眼,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
半晌,他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他的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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