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一看来,尚家庄与其称作村庄,不如该说是一座微型的营寨。
南面靠着一座小山,其余三面是将近两人高的夯土墙,成半圆形将村子包裹在内。
不过因为山洪爆发,北面的夯土墙有一段已经坍塌,其他地方也多有破损,给人少了些震撼。
夯土墙内的情形,就跟一个大工地一样,处处都是夯地以及抬木料的号子声。
而这号子声,苍老而嘶哑。
罗一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大唐漠北最后一次转账》的广告片中,困守孤城的老卒摘掉头盔露出满头白发的那个场景。
“这里是乱了些,不过后边已经建好了十几座屋舍,去那里歇息就好。”班老头见罗一一言不发,以为是嫌弃庄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急着歇息。”罗一指了指跟在一旁的几个半大小子道:“上梁和挂瓦这些活计,他们去干更稳妥一些吧,怎么让他们去放牛了。”
盖房的那些老卒,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臂,有的甚至是断了一条腿。
这让罗一十分不理解,明明有身体健全的人为何放着不用,偏偏一群伤残的老人费劲巴力的在干着那些活。
“大郎君不要误解,不是这几个小子懒,也不是我们宠溺不让他们干。”班老头指了指那几个半大小子的手,笑眯眯道:“他们的手是握刀子,是抓舌头用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做不了捉生将了。”
罗一摇摇头,“你们都从军营里出来了,就该和百姓们一样。
把家还弄得跟在营里一样,太麻烦也太劳累。
他们几个都是你们教出来的,本事肯定不会差,若是去投军,哪里都会抢着要。”
“投军?”班老头嗤笑一声,一脸傲然道:“现在军营里的募兵能与我们比?我们府兵是为国而战,募兵那是为钱而战!”
“现在还有府兵?军府不是都撤了吗。”罗一疑惑的看向班老头。
班老头捋着胡须,一脸倔强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虽说是最后一批的府兵。
可府兵就是府兵,就算军府撤了,依旧是农时耕地,战时作战的府兵。”
眼中满是骄傲的看向那几个半大小子,班老头语气坚定道:“府兵的后辈自然还是府兵,怎么能跑去做募兵!”
这份骄傲,这么让人泪目的话,换做其他人,罗一觉得没准都会感动的掉眼泪。
一路的攀谈,罗一稍稍摸清班老头了是个怎样的人。
看似脾气又臭又硬,只要开口就能得罪人的倔强小老头。
实际上狡黠的很,为了达到目的,话里话外全是坑。
估摸着是之前在军中当捉生将抓舌头落下的习惯。
而且在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年而没挂掉,哪能真跟个倔驴一样。
所以罗一总觉着话从班老头嘴里说出来,差了点滋味。
“你们这些老卒的所作所为,按说应该是大唐的荣耀与咱们汉姓唐人的脊梁。”瞥了一眼班老头,罗一咂咂嘴,“可话让你说的,觉得你们是在待价而沽。”
班老头毫不掩饰的点点头,“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自家的儿郎谁不用心教,除了没见过血,行军扎营,列阵变阵,哪样都精通。
比那些招募来的只会挥舞锄头的长征健儿,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不给个队头、将头当当,能去投军?”
班老头偷偷瞄了一眼罗一,见罗一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收了脸上的傲娇,拍了拍胸膛,笑嘻嘻道:“说真的,我们给你做随从,大郎君你是一点不亏。”
罗一就知道班老头先前说的话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全是为了做随军随从做的铺垫。
目光直视班老头,罗一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们是府兵,连募兵都不稀罕做吗?
就算做募兵,也得是从队头、将头什么的做起吗?
此刻却掉头却来给我做随从,是你失心疯了,还是觉得我年少无知好糊弄。”
周口口疯狂的挤眼暗示,罗一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
也知道在营州地界,有这样的汉姓人做随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可现在尚家庄是因为受灾,或是有其他的原因而无法投军,才做出的这种打算。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这么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主次可不行。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自己家底现在也不厚,多了这么几张嘴,压力还是很大的。
班老头讪讪的一笑,“现在的边军将领不是不识人嘛。
况且大郎君一看就是个儒将,冲阵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交给我们不是正合适。”
等了一会,见罗一就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说话,班老头叹息一声,“唉,现在的平卢军中,尽是胡人兵马。
之前崔军使在的时候,即便是坡了腿,也能在军中混个教习或虞候。
可自打被安使君调拨去了幽州,我们这些有伤的老卒就开始处处受排挤。
在他们眼中,或是按他们族中的规矩,就算我们这些老骨头没伤,也不该活着糟践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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