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了理衣袍,罗一拍了拍脸颊,打起了一些精神,迈步向班房走了过去。
“几位袍泽都歇着呢?”罗一很是自来熟的进了班房,目光快速在里面扫了扫,对几位穿着绒袍的军卒拱了拱手,“某姓罗,是东亭戍新任的旅帅。以后少不得往辽西城跑,先与诸位认认脸。”
几个或坐或卧在毡垫上的守门军卒眉头同时一皱。
这是哪家来的野小子跑这消遣来了。
年岁小也就罢了,身子瘦弱的跟个纸片一样,居然敢说是东亭戍的旅帅。
不过没等喝问,皱紧的眉头又全都一松。
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将一串铜钱放到了毡垫上。
“守着军衙看似轻松,实则最是累人。身为咱们保定军的门面。有事无事都要几十斤的甲胄在身。”
将告身在几人眼前晃了晃,罗一轻笑道:“诸位也看到了,某的年岁只够半男。
虽说与家中长辈都有报国的赤心,但奈何对军伍之事真是了解不多。
打算与诸位多亲近亲近,与某讲讲军中之事。
这些铜钱没别的意思,就是请诸位买些饮子解解暑。”
告身上的大印看得真切,这个可没人敢做假。
这让几个军卒都是万分惊讶,相互看了看后,将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军卒身上。
“见过罗旅帅,某,姓王,是守门的伍长。”
被目光集体刷刷的这名军卒拱手回了一礼。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咧嘴一笑。
这位罗旅帅虽说瘦弱,穿得也是寻常颜色的衣物,可却干净的很。
接人待物也十分得体,若是身子再壮实些,也是个少见的俏郎君。
寻常百姓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儿。
这是不知哪家贵人的郎君下来走个过场的,这些铜钱儿在人家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这种白拿白不拿的机会,可不是总能碰到的。
王伍长边将铜钱收到袖袍之中,边开口假意推辞:“罗旅帅太过客气了,都是袍泽哪里用得着这样。”
将铜钱收好,王伍长用手推了推身边一名军卒,“猴子,你嘴皮子最利索,把咱们保定军的将军都与罗旅帅介绍介绍。”
“这个不急。”
罗一对那名叫猴子的军卒摆摆手,然后朝书记官的办公廨舍指了指:“某与杨书记官有些渊源,但两家太久未走动过了。
想登门拜访送些伴手礼,杨兄硬是百般推辞。
若是日后被家中长辈知晓,肯定要受责罚,真是愁人。
诸位与杨兄相处日久,不知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没等那个绰号叫猴子的回话,王伍长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啧啧,这事闹的。
不过,罗旅帅也别怪罪杨书记官,他的脾性就是这样。
只要与公事有关,历来都是公事公办,讲不得半点人情。”
说到这,王伍长一副自以为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对罗一一挑眉,“方才在廨舍是被杨书记官不假言辞的拒绝了吧。
罗旅帅是太心急了。
寻常之物杨书记官都不收的,何况您送的贵重伴手礼。”
像是怕人听到似的,王伍长向着班房门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给您出个主意。
杨书记官是有名的孝子,昨日当值时听到他与参军闲聊。
说是杨老夫人这些日子苦夏的厉害,眼见着消瘦了不少,心疼的紧。
您不必送些什么贵重礼品,琢磨些可口的饭食送去就可以了。
不过,您可千万别与杨书记官说是我给您讲的这些。”
罗一眼神顿时一亮。那位杨老夫人绝对是最好的突破口。
“王伍长放心,这话不会传出去的。”罗一勾了勾嘴角,眼底里浮现出隐隐笑意。对着绰号猴子的军卒一扬眉:“劳烦兄台讲讲咱们保定军的规矩,省着某日后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将军。”
绰号猴子的军卒腼腆得点点头。
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得双臂一挥,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搬山式演讲。
………
走出军衙的大门,罗一摇晃几下头,耳旁回荡的魔音算是消除了一些。
绰号叫猴子的这名军卒,语速又快又急,偏偏还吐字清晰,比某少还某少。
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呼吸频率走,罗一几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虽说累的够呛,但罗一觉得这四十多文钱花的太值了。
这位不但把中高层将领介绍的明明白白。
就连保定军在营州的地位以及军中的不少隐秘都给说了出来。
这些看似很八卦的消息,在罗一看来却至关重要。
因为保定军是一支什么样风格的部队,决定了今后在东亭戍的发展方向。
从守门军卒这得来的消息来看,保定军结构成分十分复杂。
主体的基层军卒是高句丽人的后裔。
中层军官是由营州其他各支军队中犯了错,或是脾性古怪不受人待见,而踢出原部队的这群人所组成。
可谓汇聚了军中的各路疑难杂症。
别说驻扎在平州的纯唐人组成的卢龙军,驻扎在柳城,大部由胡人组成的平卢军。就连驻守在榆关的守捉军都比不上。
夸张一些的说,还是平卢军中的一份子时,是干啥啥不行,伸手要功第一名。
而且从保定军字面的意思就可以知道战力有多拉胯。
不用开拓进取,不用多么勇武无敌,只要保证正常安定就可以。
但是朝廷并不知晓这些。
经过开元与天宝初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唐庭有了再次把手向东伸的意思。
将小透明了几十年的安东都护府再次东移,并且将从平卢军中分出小一万的人归其调遣。
安胖子对这个决定嘴上不说什么,心中肯定是不满。
就好比一个有野心的销售经理,好不容易又是收买又是打鸡血的拉起了一支业务团队。
结果上边的老总一句话,要将团队的一小半人拉出去组成一个与销售部门有业务重合的新部门。
销售经理本就有野心,想要对老总的位置发起冲击,调过去的人手怎么会是团队精英。
同理,安胖子毫不犹豫的选择将那些让他脑瓜子嗡嗡的各路疑难杂症给划拨了出去。
这样对他既没什么威胁,又将包袱给扔了出去。
但是保定军的军卒则不是这么想。
跟着安胖子的时候,待遇就不行。
换了安东都护府这个小透明一样的衙门,待遇那就更完了。
像杨书记官这样的,根本就难找第二个。
上上下下都是在比烂。
对于保定军的这种状态,罗一是喜忧参半。
将领精气神不高,意味着会少很多麻烦。
但最底层的军卒则是怨气满满。
想要在东亭戍快速安稳下来,估摸着要多费一些脑细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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