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小勃律?”
看到高力士亲自送到家里来的诏书,李林甫一脸错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
天子直接让中书舍人写诏书给宰相,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啊!一般都是非常重要的军国大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即便是这样,之前天子也会召集宰相们开会商议。只有遭遇强烈反对,天子又特别想办事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办法强力推进。
而未经议政堂盖章的诏书,却被高力士亲自送到家的情况,这十多年来可以说是头一回了。这表明此事乃是天子本人的坚定意志,绝对不能打哈哈拖延蒙混过去。
果不其然,高力士微笑说道:
“这是圣人的意思,右相得当大事去办。”
职业的假笑,让李林甫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也无法从中揣摩基哥的真实意图。
“高将军,此事是不是拿到议政堂商议一下比较好?本相能不能面圣后再来安排?
不为别的,主要是怕耽误圣人的大事。”
李林甫有些迟疑的说道。他虽然提出了异议,但态度却非常谦卑。
基哥绕过议政堂,事前不通气不与宰相商议,便直接处置军国大事,这太过分了!
李林甫作为右相的权力,便在无形中被基哥剥夺了太多,长此以往,必定会失去军国大事的决策权!
将来就只能处理日常驳杂的政务!
等到那一步,这个右相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就跟郑叔清当京兆尹的时候一个样了么!
从前的时候,基哥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下样子,遇到大事都要召集几个宰相开个会,通个气。虽然最后还是会按基哥的意思办,但起码几个宰相是知情的。
而现在,天子似乎有什么政令,都不再对议政堂通气了,自己想怎么玩就一道圣旨发下来,什么左相啊右相啊全都成了摆设。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哪怕李林甫知道自己是基哥的一条狗,他也要尽量去争取当狗应有的尊严啊!
狗下面管着一群地位更卑微的狗,岂能无尊严?
李林甫的不满几乎溢于言表,只是话说得很委婉。
“圣人说了,小勃律接受大唐册封在先,投靠吐蕃在后。其两面做派,不以犁庭扫穴报之,不足以扬我大唐国威。
小勃律王羞辱大唐,那就是在羞辱圣人,右相是想劝圣人息怒么?”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非也非也,本相只是担忧圣人日夜劳碌,忙坏了龙体,并无他意。”
李林甫干笑道,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右相操劳国事,圣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高力士对李林甫行了一礼淡然说道,随即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李林甫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沉吟不语,反复翻看着手中的这份诏书。
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协调河西与安西四镇兵马,目标攻克小勃律,方重勇总揽相关战争事项。
这个任命,给了很大的军事指挥权啊!
李林甫倒是不怀疑为什么方重勇会捞到这么大的军权,毕竟是救驾之功。现在天子眼中,朝中大臣里面起码一大半,都是想造反却还没造反的反贼,他只信任有限的那几个人。
西域经略大使,是没有品级的“差遣”。如果没有天子的授意和其他配套官职,那么这个职务啥也不是,啥用也没有。
这个临时差遣,很类似方重勇前世,由国家牵头,组织诸多央企国企到国外做超大项目工程时的项目总经理。
每个大央企就可以做是一个节度使,央企下属企业,就可以看做是节度使麾下的某个军。
经略大使可以调配大辖区范围内的任何军事资源,包括但不限于兵力调度,人员任免,物资调配等等。只是一般不干涉节度使麾下军队的日常训练与人员招募。
同样,一般也不直接参与一线作战指挥。
这是唐初以来,大唐在军事组织结构上互相制衡约束的产物。
简单说就是,经略大使只有调兵权和大方向的指挥权,不干预具体作战细节与平时的军队管理。
这个有实权无官位,又与边疆军务紧密相关的职务,地位非常微妙。
可以理解为统兵作战,也可以理解为拆分西北军区的原有建制。
具体是什么,要看方重勇将来在西域干什么事。也要看他能不能办成事情。
天子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利用进攻小勃律的机会,把原本准备抱团的西域唐军,借方重勇的手“整合”一下,让他们没办法在西域拥立边将自立。
西域太大了,小国叛乱几乎是每一年都有,这里没什么忠诚与背叛,只讲究红果果的利益交换。
唐军长期在西域,已经多年没有轮换,不少兵员都是从西域本地小国和城旁聚落招募而来。在这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政治环境下,会不会产生“土皇帝”呢?
西域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也能单独立国吗?
基哥不知道答案,李林甫也不知道。
但在方重勇前世史书上的数百年后,一个叫西辽的政权,一个叫耶律大石的人告诉后来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甚至这个政权还存在了将近百年,绝非昙花一现。
如今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这究竟是天子在酬谢自己人,还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呢?
李林甫暗暗思索,有些犹疑不定。
帝王心术,太吓人了,永远搞不懂皇帝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李林甫手边还摆着另外一份任命。因为事关皇族宗室,所以并不需要议政堂批准,只需要告知宰相一下即可。
这份人事任命也很不简单。
“太子为京兆尹,颖王为万年县县令,永王为长安县县令……”
李林甫心中一阵阵无力,跟上一个任命的迷糊相比,这次天子想做什么事情,几乎是直接糊脸上,压根不想掩饰。
经历李亨叛乱,在朝局寂静了将近两年后,现在长安城又要开始喧嚣起来了。
只是这一回,他这个宰相,要站谁的队呢?或者说,该不该站队呢?
李林甫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于丰富,已经丰富到他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下去!
自己的立场要如何选择,关键取决于天子还能活多久。天子剩下的时间不同,答案也会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
此时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外面只穿着一件薄锦袍都不会冷,但李林甫依旧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处不胜寒,他已经到了大唐右相这个位置,已经升无可升。
地位越高,身边的人就越少,以至于天子还有多久寿命这样的议题,他都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商量。
站在山顶上,风景确实好,可给人落脚的地方太小,风又太大。在欣赏无限风光的同时,却随时可能坠入山崖。
李林甫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一间狭窄的密室里,把自己反锁在密室里安静的思考。从早晨一直思考到深夜,这才一身疲惫的走出密室。
他终于知道要怎么处理站队的问题了。
……
“这几个,就是昆仑奴么?”
来到凉州城内最大的“人力资源”市场,方重勇指着几个被脚镣套住脚踝,正在一旁吃着麦饭的矮小黑人询问道。
“是的方节帅,这几个奴隶,我等会便给您送到府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阿拉伯商人有些讨好的说道。
方重勇轻轻摇头,摆了摆手说道:“本节帅就是有此一问罢了,并不稀罕什么昆仑奴。”
物以稀为贵,大唐权贵们喜欢拿自己手里的昆仑奴出来攀比,不过是一种猎奇心态。
别人有的我没有,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有的别人没有,我心里就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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