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祛病带着他的残部,离开了亹源。为了报答方重勇的大度仁慈,他告诉了这位河西节度使一个少数吐蕃人才知道的秘闻。
从亹源出发,顺着大通河一路南下,不到五十里地,有一条吐蕃人与大唐商人的走私小路,被双方昵称为“茶马小道”。
因为陇右地区被唐军长期封锁,贸易不通。所以长安来的商人,并不会去鄯州,而是喜欢走到兰州以后,顺便在去河西走廊去西域之前,先搞点“外快”。
主要是获得路上必须要用的廉价马匹。
而亹源与大通地区的吐蕃人,也需要将自己放牧的牛羊卖出去,换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于是这条直通大通地区的茶马小道便应运而生。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呢?
亹源这边的大通河两岸非常狭窄,不方便货运,但可以走人。所以吐蕃人便将货物,也就是那些牛羊甚至是乳酪制品“打包”好,固定在木筏上,然后让这些货物顺着大通河一路流向下游。
简单说就是,货走水,人走道,互不干涉。
在茶马小道的入口处,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渡口,还有一个几十户人家的镇子,在这里专门负责接运,转运,卸货这些事情!
大唐商人通过这条路,将手里不值钱的茶砖茶饼卖给吐蕃贵族,而大通与亹源地区的吐蕃东岱,则是将畜牧产品在这个集镇上销售。都是瞒着两国官府的。
当然了,从兰州到茶马小道的入口,需要逆流而上,还是很费事的。不过考虑到茶砖茶饼的重量与体积不大,还有这些物品的价格奇高,找纤夫逆流拉纤,用木筏托着货物,也就不算什么大成本了。
徐祛病所在的东岱,就是玩的这一手。因为他的先人来自大唐,在大唐也有些私人关系,所以亲手操持这条走私线路,定期走私。
方重勇回想了一下当初他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跟恩兰达扎路恭之间也玩走私,顿时心领神会!
要不怎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
杀人无法创造任何价值,但是走私却可以!大唐与吐蕃打得热火朝天,可那又跟两国民间的商贸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大唐的茶叶,在吐蕃贵族里面是刚需。甚至某些吐蕃贵族,还专门收藏大唐不同地区不同品种的茶叶。其种类之丰沛,让长安权贵都自叹弗如。
这里头要是没有走私的功劳,那就真见鬼了。
“茶马小路啊。”
方重勇看着大通河急速流淌的河水沉吟不语。
大唐官方的地图,都不会标注这些道路,可是当方重勇带兵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可以大规模行军。
其实不仅仅如此,就连亹源直通大通地区的小路,起码都有五条以上。
问题只在于:大部队能不能骑马过去,能不能携带辎重过去,能不能维持长期的补给。
然后方重勇得到的结论是:这些小路,只能让三千人规模的队伍轻装到大通,附带七天干粮。连盔甲和重兵器都带不过去,更别提马匹了。
所以当初方重勇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件事。亹源到大通的路,就只有行军谷道这一条。
不过现在徐祛病提供的这個消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能不能利用大通河那不健全的漕运,通过“人货分离”的模式,让军队穿过茶马小道,从大通地区的侧后方给吐蕃人整个大活呢?
如果不是因为从大通河逆流而上到亹源太过鬼畜,大规模行军根本无法想象,方重勇都要担心吐蕃人走这条路给自己打闷棍了。
似乎是在印证徐祛病的说法,方重勇在亹源最西边的大通河渡口岸边,发现了很多制作粗鄙的木筏!是吐蕃人通过大通河往亹源运送辎重以后留下的。
这些木筏不会回收利用了,需要的话就直接劈柴烧了,或者当做制作拒马的木料,平日里都是堆在岸边晾晒。当然了,这些也可以当做走私工具来使用。兰州的黄河上还有漕运呢,对于船只和木料的需求量很大。
所以无论如何,这些木筏总有销路。
看到眼前密密麻麻堆起来的木筏,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吐蕃对于自己国家的管理,还真叫一个粗放啊!”
亹源附近的吐蕃东岱,算是把“损公肥私”这一条玩到极致了!不仅给大唐走私马匹与牛羊等牲畜,还把运送军粮的木筏也给卖了!
吐蕃高层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么?
方重勇感觉未必如此,或许是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大唐也很常见。
“节帅,做拒马的木料不够了,我们要把这些木筏都拆了么?”
何昌期看方重勇抱臂沉思,指着眼前堆集的木筏疑惑问道。
“那倒不缺这点木头。”
方重勇轻轻摆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盯着这一堆木筏出神。
……
吐蕃人在后勤基地亹源丢失的第三天,就已经知道那里被唐军占领。
于是负责攻打鄯州北路的吐蕃军,作出了一个后来让方重勇感觉迷惑不解的操作:固守大通,堵死亹源通往大通的那条行军谷道,并在出口处埋伏了重兵!
就等着唐军突袭的时候打闷棍。这个操作跟方重勇在谷道那一头做的事情如出一辙,可谓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方重勇这些唐军将领们不了解的是,亹源虽然是吐蕃人的后勤总基地,但吐蕃军也有自己前线所属的囊霞,物资需要从亹源转运。算是一种分散部署,分散风险的做法。
而且大通本地还有耕地,有牧场,可以提供相当一部分军队口粮。对北线吐蕃军影响最大的事情,反而不是粮草,而是亹源储存了很多军械,包括箭矢与铠甲,这些已经没办法送往前线了。
由于吐蕃北路军军械缺乏,并且暂时无法补充,陇右河源军驻地感受到的军事压力骤然一轻。吐蕃军退回大通守碍口去了,只留下数百游骑侦查唐军动向,驱赶唐军零星斥候,转入被动防守之中。
虽然北线的压力暂时减轻,但南线的吐蕃人却加大了对石堡城的攻势!
亹源丢失几日后,重整旗鼓的吐蕃人气势汹汹朝着石堡城山头对面的定戎城而来,并一举拿下。留下三千精兵在石堡城外扎营,跟定戎城的吐蕃军互为犄角,围住石堡城不进攻。
又过了一日,南线吐蕃军一万人冲击安戎城(湟源县),与唐军在城外野战,小败后不疾不徐退回石堡城外营寨,等待唐军来攻。
唐军没有追击。
王忠嗣严令陇右镇各部不许擅自出战,只有吐蕃人冲到安戎城外,才可与之对阵。
两日之后,吐蕃军再出一万人冲击安戎城,再次与唐军在城外野战,再次不敌,再次退回石堡城外营寨。
傻子都看得出吐蕃人想干啥,但就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把自己这边人命填进去绞肉。
面对不把士卒人命当回事的吐蕃军,跟他们拼消耗是最笨的办法。吐蕃人与大唐对阵,几乎每一次,包括大唐惨败的时候,都是吐蕃这边阵亡的人更多。
但胜利与否,那是要看战略目的是否达到,而不是数斩获人头数量。
见唐军不上当,吐蕃军开始一波一波派人攻石堡城,每次五百人,打完以后撤回来补充够了再上,日夜不停十班倒的攻城!
这下王忠嗣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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