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贽那一夜遇到的突袭,只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数日,只要有人离开清河县县城范围去征粮,就会有银枪孝节军的骑兵跟踪而至。
由于河北叛军几乎把贝州本地人都得罪干净了,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给方重勇报信。
而银枪孝节军不仅是后发先至打击征粮的队伍,而且还使用了河北边军不熟悉的战术:
即西域骑兵标枪战法。
这是当年银枪孝节军远征西域的时候,跟安西军的人,学习的一种战术。
中原不常用,但在西域很普遍。
比如说安西军将领白孝德,他使用的兵器除了唐军制式装备外,还有两根夹在腰间的短矛。
可以作为标枪使用的,也可以在交战时作为双手矛使用,非常灵活。
曾经用这一招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
而安西军是全骑兵配置,面对西域小国步兵中常见的刀盾+长矛组合,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破阵之法。
要不然仗真的没法打了,骑兵不可能傻乎乎的冲阵。他们几乎每次都是以少胜多,一场战争下来如果真的硬拼,估计军中马匹打几场就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还打个屁。
安西军在冲阵的时候,需要集中使用标枪,或者叫“梭枪”,来破开敌军阵线的盾牌,在某个区域内形成混乱。然后骑兵先锋再以点破面,在混乱区打开缺口并冲阵;后续队伍再继续跟进扩大战果。
这三板斧下来,西域那边几乎没有步兵能扛得住。
而对付游牧民族的骑兵,他们又专门组建了陌刀队,采取“以步制骑”的打法。不同的敌人就用不同的战法,很有针对性。这就是安西军强大的秘密。
尤其是在对阵吐蕃重步兵的时候,刀剑与弓箭几乎没什么用,只能远程投梭枪,近程狼牙棒。
这次方重勇就是使用在贝州府库里缴获的梭枪,对付下乡征粮的河北叛军。一波梭枪丢过去,敌方阵线便彻底混乱,后续骑兵跟着一冲,便是摧枯拉朽。
如同大人欺负小孩,轻轻松松利用机动性打突袭战。
打完后骑兵马上撤回武城,等周贽派人赶去现场的时候,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本地百姓扒下来了,啥也没给他们留下!
吃了几次闷亏,折损了数百人后,周贽便下令撤回清河县城,并派出斥候向安守忠求援。
老老实实在贝州当起了乌龟,不敢再冒头了。
知道自己差,打不过,那就不要强出头。周贽虽然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太行,但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看到无机可乘,方重勇也不墨迹,直接乘着漕船继续北上,离开了贝州地界,进入德州地界。
几日之后,在聊城一无所获的安守忠,便带着五千骑兵来到清河县,他的心情很差,因为聊城那边的情况说明,他完全预判错了银枪孝节军的动向。
然后来到清河县的安守忠,就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渡口,空空荡荡的粮仓,以及空空荡荡的府库。
他顿时心沉谷底,忍不住暗暗叫苦。
被周贽引入清河县城的时候,安守忠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好像泰山压顶也不变色。
然而当二人进入府衙书房秘密商议大事的时候,一进门,安守忠就劈头盖脸质问周贽道:“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缓缓前行么,你为什么还要乘漕船加急行军?”
周贽无言以对,连忙躬身谢罪,不敢顶嘴。
“唉,这可不好办了啊。”
很久之后,安守忠长叹一声。
“依你信中所言,粮仓空了,漕船也被烧了,渡口的船也被清空了,你们还在不断被骑兵袭扰。
对么?”
安守忠面色不虞问道。
周贽本想辩解几句,但深知安守忠不好糊弄,只得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银枪孝节军不好对付,那方清更是狡诈如狐,末将在他们手上讨不到便宜。”
周贽重点将来贝州第一夜,怎么在大营设伏,怎么被人烧了漕船,自己拿怎样一脸懵逼,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情,都跟安守忠一五一十交待了。
得知这些细节,安守忠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周贽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输得不冤枉。
方重勇在那一夜,能不能袭营?
答案是可以的,甚至可以凭借军队自身优秀的战术素养全身而退。
但是银枪孝节军却没有全军出动,而是小部队骑兵绕路烧漕船,得手后干净利落退走,丝毫不恋战,也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船没了,周贽这支追兵,就不得不靠两条腿走路,去追击坐船的人。
安守忠越想越是觉得这一手精妙无穷,方重勇对于战争节奏的把控,非常娴熟老道。
因为周贽的冒进丢了漕船,加上双方段位又差了太多,所以他们这支追兵的威胁,比之前预计的要小了不少。起码重新从魏州安排漕船,安排粮秣辎重,就要花很多时间。
等他们搞定这些,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早就在德州兴风作浪,甚至已经跑沧州去了。
按照安守忠原本的计划,他们的追击,是要给银枪孝节军造成一种压迫感,让对方不能从容的搜寻粮秣,不能从容的攻取据点城池,不能从容的分兵。
结果就这么一耽误,等于计划失败了一大半。
安守忠带的是骑兵,每日一匹马参与作战的时候,要吃十公斤干草五公斤精饲料,不作战的时候减半。这五千骑兵的到来,无疑是让贝州原本就紧张的后勤雪上加霜。
这时候提追击,就跟痴人说梦一般。
“先在贝州修养几日,魏州没有多少粮秣,只能从黎阳转运了。”
安守忠长叹一声,感觉这个仗打得很憋闷。
“贝州本地刁民极多,还有人伏击我们征粮的队伍,安将军以为如何应对为好呢?”
周贽不动声色询问道。
他们现在不得不去村间乡里抢粮了,要不然,等不到黎阳那边的补给,他们就得饿死。
不过话说回来,贝州本来粮秣极多,都是因为方重勇的阴招,开仓放粮给贝州与博州本地百姓和大户,这才让粮仓里空空荡荡。
若不是这样,周贽他们犯得着下乡去抢么?
这场战争,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粮食,本就是贝州天下北库里面的。不用跟那些刁民讲什么客气,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本将军会派骑兵一路护送,某就不信那方清还敢来!”
安守忠冷哼了一声。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方重勇敢像之前那样派兵袭扰征粮队,他就敢来一出“黄雀在后”,让那些狗崽子们有来无回。
“有安将军在,那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周贽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恭维说道。
安守忠轻轻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那张狰狞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起了。那双小眼睛眯着,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虎口长着老茧的大手,互相揉捏着,左腿轻轻的抖着,像是在琢磨坏点子。
“安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贽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敢打扰安守忠的思路。
“你说,他们那帮人,一直往北走,要怎么回汴州呢?
就算真要打到幽州,可是皇甫大帅在幽州也不是没有部曲镇守啊?”
安守忠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口询问道。
他就是没琢磨出方重勇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所以有些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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