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起来病弱苍白,手掌却温暖而有力量。
魏紫低头看了眼他的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周显霁松开她:“抱歉。我并非有意轻薄于你,只是恍惚之中,总觉你还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小紫妹妹,竟忘了你如今已是少女。”
“无妨。”
魏紫轻声。
踏进山门,两人沿着砖道往讲经的佛殿而去。
几名年轻的小妇人髻上簪花,从两人身侧结伴走过,笑道:“宜山寺求子最是灵验,我弟妹三年无所出,去年给宜山寺的菩萨送了两吊香火钱,这就怀上了!咱们今日也来求求!顺便再给我妹妹求求姻缘!”
周显霁瞥了眼她们的背影,无端想起邢氏的那些话。
若小紫愿意,他是想娶她的,省得她再被那些流言蜚语所伤。
只是每每想起七夕时萧凤仙腰间的同心结,他便少了几分底气。
半晌,他试探道:“小紫曾说,你我的婚约不必作数,莫非是你心里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他如此开门见山,魏紫不禁怔了怔。
心底深处,蓦然涌现出萧凤仙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是喜欢那个坏家伙的。
然而这样见不得光的心事,她怎么敢跟别人说?
她眼睫轻颤,低声道:“自打回到上京,二殿下是同龄人里面待我最好的那个,因此我不愿意欺骗你。我心里确实藏了個人,已藏了整整四年。可他身份特殊,即使我们互相喜欢,这辈子也不能在一起。我心里藏着人,所以没办法再容纳别人,我拒绝殿下,既是为了对殿下负责,也是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如果我爱着一个人却嫁给另一个人,那么这段姻缘将毫无意义。”
佛殿就在前方,隐隐可见殿内人头攒动香火鼎盛。
砖道两侧古柏参天,婆娑树影照在周显霁的白衣上,略有些黯淡寂寥。
他声音极轻:“可是……萧凤仙?那日,我看见他佩戴在腰间的同心结了,那是伱亲手编织的,是不是?”
魏紫蓦地抬起眼帘。
被窥破心事,那双潋滟着水光的桃花眼流露出浓烈的不安。
若她和萧凤仙毫无关系也就罢了,大大方方承认心上人是谁,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偏偏……
可偏偏世人都知,她和萧凤仙曾是叔嫂。
长嫂……
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小叔子?
羞耻感在心头蔓延,半晌,魏紫别过红透的脸,似是无颜见人:“殿下也会觉得荒谬吗?”
周显霁抿着唇。
荒谬?
自然是荒谬的。
从古至今,除非是战乱饥荒的年代导致的兄弟共妻,又或者是塞外蛮族,否则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先嫁兄长再嫁弟弟的,这本就与礼法有背。
可如果那个人是小紫……
周显霁想,他的小紫妹妹必定是有苦衷的。
萧凌霄假死三年欺骗小紫,她在萧家无依无靠艰难度日,见萧凤仙屡屡对她伸出援手,因此动心也是有的,没有什么情意,比雪中送炭相依为命更令人动容。
青年冰湖似的瞳眸里出现一丝涟漪。
他嫉妒萧凤仙,却更心疼魏紫。
他道:“爱上不可爱之人,是很痛苦的事。小紫,你不可能嫁给他,更不可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嫁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从他身上收回那份爱。”
魏紫沉默。
写坏的字帖可以撕掉重写,种死的花也可以在来年春天拔掉重栽,可是人的感情这种东西,如何能够重来?
默了良久,她道:“求殿下莫要告诉旁人。”
“你放心。”周显霁略一颔首。
偌大的佛殿里,高僧身披袈裟正在讲经。
周显霁站在檐下,安静聆听耳畔的梵音。
魏紫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片刻,便带着绿柚前往另一座佛殿。
绿柚提议道:“听说这座佛殿里的菩萨很灵验的,姑娘何不也进去求求姻缘?”
魏紫注视殿内那些虔诚的信徒们,又仰头望向那尊金身佛像。
心底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丝松动。
她跨进殿槛,正巧撞见薛子瑜带着魏绯扇跪在蒲团上。
薛子瑜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锦儿能够娶一位出身高贵的贤妻,将来继承镇国公府的家业,绵延子嗣福禄无边。再保佑我的扇儿不被魏紫拖累,将来嫁个好郎君,富贵显赫,一生顺遂!信女愿年年供奉明灯香油!”
她小心翼翼地上过香,举止十分虔诚。
魏绯扇跟着她上香,明明并无血缘关系,可举止动作竟格外相似,恍然如亲生母女。
两人上完香,就被知客僧引着从佛殿后门走了。
魏紫低下头,凝视裙裾底下露出来的绣花鞋尖。
明明是她的娘亲,可就连上香祈福,对方也不愿意替她求上一句半句。
少女闭了闭眼,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即慢慢跪倒在蒲团上。
她仰头望向那尊金身佛像:“菩萨——”
刚开口,鼻尖泛起酸意,竟心酸到哽咽不能语。
漂亮的桃花眼隐隐发红,她勉强保持笑容:“我,我心里藏了个人——”
话未说完,外面陡然刮起一阵山风。
山风携裹着冰凉雨丝吹进殿内,转经筒旁的旗幡剧烈旋转翻飞,魏紫的襦裙和斗篷也跟着摇曳,冷雨落在肌肤上,刺激着她的头脑,令她一刹那清明几分。
她在求什么?
明知长嫂和小叔子是背德的关系,她竟然妄想能祈求菩萨成全!
魏紫站起身望向殿外,天色渐渐阴沉,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几缕鸦青鬓发拂过她雪白的面颊,她心有余悸,垂在袖管里的双手悄然握紧。
她苦涩呢喃:“绿柚,你瞧,就连菩萨也不赞成我的祈求。我与他,恐怕注定无缘。”
午膳是在宜山寺用的素斋。
眼看要落一场暴雨,魏绯扇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在禅房小歇片刻,等雨停了再下山也不迟。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担心今晚赶不回去。”
“那我们就听姑娘的安排!”邢氏笑眯眯的,“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瞧瞧,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亲家母,咱们这些长辈是半点儿也不用操心!”
魏绯扇微微一笑,没接她的话。
薛子瑜连个正眼都没给邢氏,径直带着魏绯扇去禅房了。
萧杜鹃站在廊道里,不大情愿:“娘,我都要嫁进镇国公府了,为什么还要住这种简陋的禅房?干什么非得在这里小歇,我都等不及要回去准备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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