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看向伊莉雅,她的眼中已泛起哀伤的涟漪。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泄密了?”
“不,主人。艾斯特家自诞生之日起从未有人背叛过自己的家族。我们的不老血脉被人所知,只会让所有族人万劫不复,所有人都与家族一心。尤其在那个落寞的年代里,我们的团结远超世人想象。”
“那……”
伊莉雅嘴角的弧度苦涩至极:“或许是不老血脉忤逆天理,天决意要亡艾斯特家。在诺德曼王室出访艾斯特家期间,发生了一场地震。”
一场不合时宜的地震,并没有给王室出访队和艾斯特家带来人员伤亡,但地震发生的那一天,是王室祭拜王国公爵先灵的日子;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包括那曾和伊莉雅有过婚约的王子在内的几名王室成员,正在艾斯特的家族墓园内,真诚地为逝去的艾斯特先祖哀悼。
地震,几乎震碎大地——艾斯特先祖们的棺材暴露于天日。
余震消退,族人们强忍着惶恐与克制想要收敛先祖之棺,但在冲击与震动中受损的棺材,暴露出其中沉眠的遗体。
王室几人错愕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艾斯特家先祖的遗体却不腐,似乎只是沉睡。
而这并非重点,魔药或其他方式能减缓遗体腐烂的时间;
重点在于,那些墓碑上刻着艾斯特家先祖的生卒日期,他们应该早已是老人模样才对,可好多口棺材中的艾斯特先祖遗体,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容貌。只有最近几十年逝世的艾斯特先祖是中老年样貌……
艾斯特家没有解释,诺德曼家也没有问询。
但是那天王室一行人匆匆离开后,所有艾斯特的族人都陷入了焦虑。
讲到这里,伊莉雅忽然一言不发,她宝石般的眼中宛如蒙尘,良久后她才轻声问道:
“主人,王室那几天是分开行动,国王和王后祭拜另一位公爵家的墓园,剩余几位王子公主也各有安排,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因为那时正是1170年,也就是距今120年前。当时密林会以及诸多邪恶教派联合,第二次向四大国发动了战争,那也是血魔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四大国组成联盟应战,而当时的诺德曼王室就是为了向维德开国先祖祈求,愿王国先祖英灵护佑维德。”
卡尔微微眯起双眼,轻敲白骨书桌:
“1170年,是那场血腥战争……”
“是的,距今120年前的1170年,就是包括我,包括艾斯特家,甚至包括整个大陆局势在内的命运转折点。”
伊莉雅沉声说道,但却又遗憾地摇头:“可我的记忆并不完整,那场席卷大陆的战争绝不只有血魔种一个灾难,必然还有更加令人绝望的东西出现……但我不记得了。”
“不要勉强自己,这些我会去查。你先继续说吧,那场地震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在炼金教会内部得知,诺德曼王室访队在离开的三天后,开始将他们的私军撤离前线。等我通知家族时已经太晚了,只效忠于诺德曼的部队快要完成对艾斯特领的合围,而艾斯特家的部队却被彻底牵制在战场上并失去了补给,无法回来支援。”
卡尔语气渐冷,低声念道:“诺德曼啊……”
“主人,他们为了艾斯特的血脉,任由欲望和野心侵吞了理智。一国王室私自撤军使得前线战局更加紧张,联军高层出现非议。而后方被围困的艾斯特领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像样的力量,失去部队的我们无法对抗诺德曼军。”
“那……破局了吗?”
“后来的事已经超出每一个人的预料。主人,若我提前知晓那个结果,我绝不会同意……可我不是预言家,艾斯特家当时只能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却没想到那根稻草的根连结着覆灭。”
“出什么事了。”
伊莉雅望着卡尔的墨瞳,神情复杂而悲哀:
“一个人来到了艾斯特家,正是他带来一笔交易和一份契约。”
“谁?”
“上一任死眠之主——帕迪斯·苏尔。”
没有人知道苏尔是如何得知艾斯特家的不老血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他就那样在艾斯特家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并提出一笔恰到好处的交易——他会替艾斯特家解决问题,让诺德曼家退兵并且保证他们再也不会觊觎艾斯特家;
苏尔曾说,他有能力让伊莉雅的不老血脉达到新的高度——不老和真正的永生之间只差灵魂。而他在这笔交易中索求的回报,是伊莉雅为他创立的组织效忠,并承诺之后会还她自由。
当时没有人能理解他提出的概念,但艾斯特家知道超凡领域中苏尔是最神秘、也是最令人忌惮存在之一,传闻他创立的那个组织没有一个生灵。而苏尔和他麾下的亡灵几乎不干涉人间,鲜有人知晓他的恐怖,因为知情者的尸骨纷纷化为黄土……
这样的超然存在是艾斯特家也惹不起的,但苏尔带来的交易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绝境中的逃生梯——若交易达成,艾斯特家不仅能免除一桩心患,见证不老血脉的提升也是潜藏于心的一个渴望;
那时的艾斯特家族人早不清楚血脉奥秘的渊源,他们只是遵循祖训传承,比如和某一固定家族联姻。他们也想知道不老血脉更进一步会是什么,这是一个能让家族更进一步的机会,即使维德崩塌,艾斯特也屹立不倒;
家族会议之后,他们决定与帕迪斯·苏尔达成交易,伊莉雅也同意为苏尔的组织效命,只要他能履行诺言,让家族从危难中解脱。
于是交易达成,伊莉雅·艾斯特和帕迪斯·苏尔订立契约,她要成为死眠厅堂的管家,为死眠之主奉献她的全部。而契约没有注明归还自由的具体时间,但既然该项存在于契约内,双方就必须履行其各项内容,超然如帕迪斯·苏尔也不例外。
接着,苏尔布置了一个极其复杂晦涩的阵法仪式,即使伊莉雅已是世间罕见的天才,阵法仪式还是给她极强的冲击,让她可望而不可及。
阵法仪式的中心是伊莉雅,苏尔说如果顺利这将让她的血脉更进一步,甚至脱离人的范畴。
可就在艾斯特家族人望着阵眼处的伊莉雅欣喜之际,他们不可能想到,这个阵法仪式的祭品,是除了伊莉雅之外所有艾斯特的血脉。
字面意义上的血脉。
许久过后,当阵眼的伊莉雅从沉睡中苏醒,她发觉自己有着诸多明显变化,而最令她诧异惊讶的有两点,一是她的灵能结晶与过去截然不同,如一块黑曜石,她似乎掌握了许多其他领域的能力;
二是,伊莉雅能唤出另一个自己,这分身和她本体完全一致,心意相通,她还能控制分身……
可当时她最大的疑惑却是——沉睡前她分明记得所有族人都在阵法仪式外旁观,无论直系旁系都悉数回到艾斯特领;然而她苏醒后,整个庄园内除伊莉雅之外,再无他人。
苏尔也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名沉默执行官为伊莉雅解惑,那时她才从亡灵口中得知——仪式成功了,代价是除她以外所有族人的生命与灵魂……
是的,这世上只剩一个艾斯特。
伊莉雅的笑容悲哀到令卡尔心塞,她自嘲地说道:
“主人,苏尔的确做到了。艾斯特家的心患、外界的觊觎——只要没有艾斯特家族就可以了。”
“……这不是你的错,伊莉雅。”
“但这是我导致的,当时我的确想活着,不愿被王室掳走宰割。也想见证我的血脉会抵达什么地步,我没有拒绝苏尔,然而结果是只剩下我一个艾斯特不是吗?”
“幸存者偏差。”卡尔叹了口气,“不要再责怪自己,120年了,已经够了。”
“……遵循你的意志。”
卡尔暂时没想好如何开导她,而120年的孤独,这份自责又会发酵成什么模样……
绝非三两句能让她释怀。
“这就是一笔交易、一份契约,一次仪式也成功了……”卡尔望向伊莉雅的双眼,试着转移话题,“后来呢,苏尔做了什么,那个预言和另一次仪式呢?”
“我从仪式中苏醒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尔,他似乎去了战场。而我从崩溃中恢复还没多久,战争就结束了,听说苏尔也陨落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已失去关于这些的记忆……”
伊莉雅望向窗外,轻声说道:“而后,沉默执行官带我来到灵境,我被困在这里,也就是死眠厅堂。苏尔陨落后又过了段时间,我开始亲眼见证死眠厅堂的衰败,我只能一边等待,一边维持封印。而我的半身……对了主人,我将那个分身称为半身,因为她是我的一半。”
“嗯,然后呢。”
“我在灵境,而半身被留在人间,我们无法去往彼此的身边,无法恢复完整。苏尔的本意或许是让我一分为二,一半看守灵境,一半在人间为他效命。可是他不知为什么陨落了,于是我让半身开始漂泊,寻找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或许是死亡,或许是从契约中解脱,或许是回归完整的方法,但根据我们共享的记忆,一切尝试都失败了。”
伊莉雅的语气悲哀到无以复加:“帕迪斯·苏尔,了不起,他几乎做到了让我的不老血脉抵达永生。一分为二,不许归一。只要我和半身还有一个存活,我就不可能死。”
几乎?
但卡尔清楚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只是耐心等待伊莉雅的情绪恢复平静。
“失礼了,主人。”
“没关系,请继续吧,我想你的半身在人间应该做了什么。”
“是的,我们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忙的神官,他当时还只是术法领域命格6的占星学家,他距离晋升命格7预言家只差最后一步——一个终会实现的预言。”伊莉雅的嗓音柔和下来,“而这正是其余部分,是卡尔·海勒和伊莉雅·艾斯特命运与共的预言,为了等到这个预言实现的那天,我为自己完成了第二个仪式。”
一笔交易,一份契约,一次成功的仪式已经交代完毕,这些是上一任死眠之主帕迪斯·苏尔的手笔,是伊莉雅成为死眠厅堂管家孤守120年的原因,是过去;
一个预言,另一次成功的仪式,则是现在与未来。
卡尔轻声问道:“是什么样的预言?”
当人间伊莉雅的半身在浑浑噩噩中寻到那位命格6占星学家后,他为了晋升答应相助。
那时神官仰望群星,对伊莉雅的半身做出预言——星轨已变,一颗耀星会在百余年后化作灵魂降临世界。你与他的命运已紧密相连,生死相依。他将为你完成夙愿,但你必须辅助他,为他指引方向,助力他完成使命。这样,你才会迎来真正的解脱。
竭力做出预言后,那位濒死的占星学家服下灵药成功晋升为命格7预言家,重新焕发生机,伊莉雅就此明白——预言终将实现。
于是她布置了仪式,将自己人间的半身封存于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地方,只为等待预言实现的那一天。
有一个人终会出现,为她完成夙愿,于是伊莉雅就在死眠厅堂等待了120年;
就在封印所需的灵能币即将耗尽前,卡尔·海勒成为新一任死眠之主,来到死眠厅堂,来到伊莉雅·艾斯特身边。
“主人,卡尔·海勒,你就是预言之子。”
伊莉雅凝视卡尔的墨瞳,轻声说道:“这就是艾斯特家的过去,还有你我之间超越血缘的联系——早在120年前,我们的命运就已经绑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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