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或许连天都不忍,雨势小了几分,伍德将手里的伞塞进佐伊·唐纳德手里,随后面无表情迈步走进雨幕,在所有下属的疑惑目光中朝拖车走去。
他从拖车中精准找到了属于旧友的那具——亚瑟·唐纳德的遗体是单独放着的,没有淋雨。
伍德沉默着,像一只笨拙的熊那样将男人冰冷的遗体抱起,径直朝掩面翘首淌着泪的佐伊夫人走去。
刚才递过去的伞毫无意义,她接过了,却没有撑伞的意愿,只是任由黑伞躺倒在脚边。
“夫人。”伍德面无表情地说,“还给你,但请允许我们把你们送回去……”
“肖恩……谢谢你,谢、谢谢你……”
“但是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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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尽量柔和地坚持道:“夫人…你这样是没法抱他回去的。”
可佐伊·唐纳德的话语本就磕磕绊绊,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完那两句,却还是咬破了唇,殷红的血被雨水稀释,从嘴角淌下。
她无法再多说一句。
她也不愿意再让她的亚瑟坐那辆车。
佐伊先试探着伸出双手,这样的试探,好似伍德抱着的那个从不属于她。
当她终于用自己纤弱的双臂感受到那份重量后,佐伊不可避免的被压得踉跄了几下。
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过来,纤弱的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在风雨中稳稳当当抱起她没了呼吸的爱人。
她忽然想到,曾经亚瑟也是好多次这样抱着自己的,很稳,令人安心,一次都没让自己摔了碰了。
她将裹着白布的遗体抱在怀里,又费力将布向上扯了扯,盖好亚瑟·唐纳德露在雨中的额头,似是怕他着了凉。
佐伊·唐纳德,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这是她偷来的、抢来的,她看向伍德的眼神变得警惕而危险,好似害怕下一秒治安厅的人就要一拥而上,再一次将她的亡夫生生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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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家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不能每天洗澡,他身上脏了的地方,她都擦干净了。
可有一点擦不掉,怎么都擦不掉……
“亚瑟……对不起哦。”
她微颤的指尖抚上他的脖颈,那里多了一圈狰狞的青黑。
“我擦不干净这里呀……对不起呀……”
“好疼吧?你该有多疼啊……”
“以前我疼的时候,你都是搂着我的,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原以为流干的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一颗颗温热的雨,穿过掩面的指缝,洒在他的脸上。
她听到自己的哭声,又听到恼人的蝉鸣,哽咽了一会,她慢慢安静下来,她不想他担心,以前还年轻的时候,他总说她是“小哭包”来着,每次都会宠溺地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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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人哄她了,连蝉鸣都没有停,嘶哑依旧,不识氛围,宛如连篇累牍的嘲弄。
她又一次为他轻柔擦拭起身子来,小心翼翼避开了伤口,也不知是怕戳痛谁。
擦干净了,她从衣柜里找出他以前的衣服——衬衣、外套、西裤,开始慢慢的,一件件帮他换好。
末了,她为他围上一条围巾,遮挡好脖子以后,扶他坐起来,背靠着床边。
他坐着,垂着头,没有支撑就会倒下去。
于是她撑着他,抱着他,对他耳语:
“亚瑟,好了亚瑟……”
“洗好了,洗干净了。”
“还记得吗,复苏节那晚我梦到了一片花田,你离开前,说要陪我去看的。”
没有回应,好似他忘掉了这承诺,但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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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拥着他,一手伸到床垫下,再伸出时,手中攥着的物件在阳光下反着银光。
她将他的头埋在自己颈窝,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脑,温柔安抚着。
“亚瑟,别怕。”
“别走太快,再等我一下,一会就好……”
“……我们去看花田。”
她左手紧紧环抱着他,右手反握匕首,刺进她的心脏——
视野中,大朵的红蔷薇陡然绽放,映红了满眼的,是和院外萧瑟截然不同的热烈。
只剩她含糊不清的声音,温柔,深情,宛如一只染了落红的白鸽,归宿本应是苍穹,却以全力拥吻大地。
“亚瑟…亚瑟……我亲爱的——”
她松开胸膛的刀柄,转而捧起他的脸,笑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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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陪你了。”
双手终于是无力地垂下,垂在他的臂弯里。
她的声音消失了。
炽热的鲜血晕开满地,与艳红的裙摆勾勒出吟唱殉情的蔷薇。
佐伊·唐纳德,选择死在她丈夫亚瑟的怀里。这世界不再容他,世人要他去死,那她就和他死在一起。
若死后还有另一片永恒的时间,她还要在他身边。
要和他去看梦中的花田。
窗外的嘶鸣声止息,宣告雨季的离去,与名为义无反顾的生命。
蝉鸣,到死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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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的卧室,肖恩·伍德如枯木般沉默望着拥眠的唐纳德夫妻。
染了满地的血,已经凉了。
终于有一位督察打破了沉默,不忍地扭头,对伍德征求道:
“总监,他们的遗体……应该怎么……”
“好生安葬,合葬在一起。”
伍德声音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宁静墓园?”督察征求道,给出理由,“那墓园是劳伦·詹姆斯先生的产业,他是海勒总司的朋友。”
“不,不要葬在那里。”
“那总监的意思……?”
“去城外,安葬在夜莺谷地的入口,墓碑向南。”伍德仰头,喃喃说道,“入口南边通往谷地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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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望无际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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