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明白了。”
阿莱耶虽然一时不明白少爷指得究竟是什么秘密,为何老爷醒来后会自己知道许多东西,但是……
老管家不可能不理解卡尔话语中无比信赖的分量,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救老爷,怎么都可以。”
而这时,沃尔登伯爵颤抖着睁开了眼皮——之前他短暂地醒来过,可没多久又昏厥过去。所以刚才这些话他并没有听清,在他昏厥混沌的意识中,只隐隐听到许多嘈杂与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些人说了什么,但却知道在自己弥留之际,卡尔回来了。
“老爷……!”
伯爵半睁眼睛,模糊的视线果然分辨出了青年的面庞和身影,老人勉强地笑了一下,虚弱地说道:
“好女婿……真的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刚才是幻觉呢……”
“岳父。”卡尔抿紧唇,心头一阵酸涩,“您…现在感觉怎么样?结晶那里有什么感觉吗?”
“啊……有点疼,有点奇怪……好像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在努力拉住我的结晶,不让它裂开……”伯爵苦笑着,“让你看到我这副德行,真是丢脸啊……”
伯爵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他现在连苦笑都是勉强,恐怕再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将彻底失去呼吸。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先别说话了,岳父,接下来我——”
“不,卡尔,我必须说,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我的结晶一定会碎,到时候我就没法说话了,我必须趁现在那股力量还有作用时,我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你……”
伯爵打断了卡尔,他看向三人的眼神不容置疑,像是安排遗言一般,吃力地继续说道:“我有罪,卡尔,我之前愚蠢地做过很糟糕很恶劣的事情,而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老爷……!”阿莱耶先生表情不忍而痛苦,打断了伯爵,“不要现在,老爷……求您了!这些可以等之后您好起来再说!”
可伯爵没有搭理阿莱耶,因为他并没有听到卡尔说有办法救他。
刚从昏厥中醒来的伯爵深知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不认为、也不知道自己有好起来的时间。
生命的最后,他必须和盘托出——他已经瞒着女婿太久了。
“卡尔……今天的局面,密林会的入侵、有我的责任……曾经我曾犯了蠢,与虎谋皮。是的,卡尔,我曾和那个亚瑟·唐纳德一样,也是密林会选的合作方之一……”
伯爵看到卡尔的神情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依旧平静,甚至大部分注意力都还在自己的伤势上,结晶附近那股神秘的力量依旧稳定——他猜测,这力量属于卡尔,女婿直到现在竟还努力给自己吊着一口气……
伯爵心中的愧疚与酸涩简直无以复加。
“卡尔,你还记得几个月前那失踪案吗?你们事务所的那位朋友,凯瑟女士被迪林斯掳走了……那晚你们在工厂的地下几乎抓到了这亡灵和那个兰尼,莎莉女士也很快下了封城令,可他们还是跑了,都是因为我……”
“当时我明知道他们会从哪里逃出城,我知道他们进出城市的密道,可、可我却没有告诉你们,假装不知道——都是我放走了迪林斯,让那位凯瑟女士还有太多人死去……”
伯爵嗓音沙哑,他的视野更加模糊,因为两行浊泪已不自知地从眼角滚滚淌落。
“老爷……不要再说下去了,求您了……”
阿莱耶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乞求着,而阿比盖尔也不忍地侧过头去,不敢看少爷的脸色。
可伯爵却没有停下。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默许了他们的逃离,甚至事后也没有告诉你们……霜暮村的惨剧或许本可以避免,而密林会根本……明斯特的今天有我的责任,是我的放任催化了这一切……!”
“哪怕我后来终于清醒了,因为你,因为菲莉丝……我终于不再犯蠢,不再是困在妄想和过去的囚徒……可就算我开始清算密林会的教徒,和他们翻脸,杀了他们的眼线毁了他们的密道……但这些不够,我的罪行仍然存在……”
“卡尔……我的女婿啊。”
伯爵老泪纵横,他的视野已看不清卡尔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得见他的轮廓:“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在悔恨里,我有多少次想和你坦白……可我不敢,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上了年纪后我反而愈发怯懦,我怕这样安宁的生活被打破,怕你和菲莉丝因为我而生出嫌隙,怕我影响了你们的感情……咳咳咳!”
“老爷!不要说了,求您不要说话了!”
伯爵突然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浊血,但他还是望着卡尔的轮廓吃力地恳求道:“所以我今天才来到这里,给自己求一个赎罪的机会……卡尔,我就要走了……我是个懦夫,只有临死才敢向你坦白……”
“卡尔,我愿意以死赎罪,我不奢求你原谅我过去愚蠢犯下的罪孽,但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齐格·沃尔登费力地摩挲着,他苍老的手上满是伤口,但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抚上卡尔的手背,恳求道:
“请不要迁怒菲莉丝……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好孩子……我走了以后,请你照顾好她……”
“我已经提前写好了遗书,卡尔,也公证过了……沃尔登家的一切我都留给了你们,请你们替我抚恤伤者和牺牲的战士们,还有那些从前…咳咳……从前因为我的罪孽而承受伤痛的人……还有,要让明斯特恢复运转。”
“最后,不要厚葬我,我不配……我都不配葬在家族墓园里。”
“就…把我烧了,洒在明斯特的河里吧,或者洒在我们家花园里。”伯爵虚弱悠长地叹息,“如果我能化作亡灵,或许这样……我还可以为明斯特再出一份力,再赎点罪,替你们看看家。”
终于将心底长久压抑的一切坦白,沃尔登伯爵在这一瞬间感到无比轻松,他像真正的父亲那样,最后用手抚了抚卡尔的手背,就难以支撑眼皮,不得不再次阖上眼。
其实,他好像再看清女婿的脸,至少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可他好累,做不到了。
“老爷——!!”
阿莱耶管家如泣血般嘶喊着,他无措地颤抖着,竟直直给卡尔跪了下去!
“少爷……少爷!救救老爷!!我保证,我保证老爷没有做过更多的事了!老爷从来没有亲手帮助过密林会,除了那次视而不见……!而那次之后老爷就真的醒悟了,他甚至还和密林会交涉过想换回您的朋友!”
“少爷,求您救救老爷吧,看在大小姐的份上也好……您怨他也好,至少让老爷活着啊……我会和老爷一起赎罪的……!”
“少爷。”
阿比盖尔嗓音微颤开了口,红着眼看向卡尔——却见他们的少爷还是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那双墨瞳刚才并不算平静,现在仍泛着余波。
可是他眼中的情绪,有悲哀,有无力,甚至有种果真如此的无奈……
却没有愤怒和怨恨。
“少爷,您……”
卡尔眨眨眼,他复杂地望着闭上眼的岳父,手上却加大了灵能的输出——岳父暂时没有失去生命,他只是重伤后又终于说完了执念,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又虚弱了下去。
简单的说,伯爵刚才的闭眼,是他失去了求生的欲念。
就好像他活着要做的一切,终于都做完了。
但是当阿比盖尔看到伯爵的伤口处,少爷依旧把掌心贴在那里,没有放弃治疗,还有更多属于治愈咒文的白色光团涌入伯爵的身体,她就知道了——少爷没有放弃老爷。
没有去看阿比盖尔,也没有看阿莱耶先生,卡尔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可是卡尔望着伯爵,这个两世人生中第一次给了他如父亲般感受的坚毅男人——往日一向如山般沉稳巍峨的伯爵,此刻是如此狼狈虚弱,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卡尔的眼里,罕见地流露出深邃的悲伤。
因为岳父说的那些事,曾经的那些疑点……卡尔其实早就隐隐有了猜测和预感。
现在,岳父只是亲口证实了。
正如伯爵刚才剖开心腔般的坦白一样——他一直没有勇气将过往的错误和盘托出……
而卡尔,何尝不是没有笃定和深究的勇气?
这是一层隔在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薄纱。直到此刻,在岳父以为他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亲手掀开这层薄纱,将最真实的一切摊开在女婿面前。
卡尔现在的情绪太复杂,复杂到根本无法用任何词汇形容,更是无法简单的用对或错来评判、衡量。
但是他却不能让岳父就这么死去,不该再有人因为密林会而死去了。
遑论他是他妻子的父亲,亦是他珍贵的家人。
归根究底,一切伤痛和悲剧的源泉,都只是密林会……这正是卡尔曾发誓要彻底剿灭他们的最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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