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上前提笔写词, 莫凌薇让宫人将画好好地送回太后宫里去。皇后道:“没想到母后还藏着顾相的画作。”
莫凌薇笑着回答:“是母后听说臣妾要办梅花宴,主动提出把这幅画拿出来,给宴席助兴的。但她宝贝得很, 不肯借太久, 要臣妾用完了马上就还回去。”
吴皇后也忍不住笑, 甚至能想象太后的样子:“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得的顾相的画作?好像连皇上那儿都没收藏几幅。”
“似乎是前几年皇上天寿的时候, 顾相送给皇上的贺礼。母后看见了觉得很喜欢,就讨去了。”张贤妃在旁边说道。
吴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了。”
夏初岚听到吴皇后她们的对话, 心念百转。那些贵妇人写的多是关于情爱的诗词, 那幅画表面看上去的确是郎情妾意,但顾行简送给皇上的贺礼,不可能是这样世俗的东西, 恐怕有什么更深的含意在里头。
她凝眉沉思着,身边的忠义伯夫人和柳氏又一直撺掇她。她认不出夫君的画作,总不能读不懂他的画意吧?否则她以后哪还有脸说自己是宰相夫人。她深吸了口气, 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内侍来收她写的东西, 然后呈给皇后。
吴皇后先夸了声“好字”,然后才念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 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莫凌薇怔住,捏紧手中的帕子,看向夏初岚的目光隐约有几分不可思议。在场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觉得夏初岚所题,跟画的意象好似不大符合。
吴皇后慈祥地问道:“夫人为何作此解?”
夏初岚行礼之后才缓缓说道:“臣妇写的这首《定风波》是关于苏轼的好友王巩和王巩的宠妾柔奴的。当时受乌台诗案牵连,王巩被贬岭南。几年后北归,王巩要柔奴向苏轼劝酒。苏轼问柔奴岭南如何,柔奴回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大为感动,于是做下这首《定风波》。臣妇妄加揣测,相爷自比柔奴,喻皇上为王巩。表明此生追随帝王,无怨无悔。”
她说完后,梅堂安静了片刻。夏静月微微抬头,看着夏初岚的背影,心中感慨。纵然她能看出这是相爷的画作,却看不出三姐姐能看到的东西。所以站在相爷身边的人应该是三姐姐。
“好!解得好!”不远处传来一声赞许。众人侧目看去,见穿着常服的皇帝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董昌,恩平郡王还有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
吴皇后连忙带头出去行礼,其它人跟在她身后。高宗朗声笑道:“都起来吧。果然还是做妻子的最懂夫君啊。”
夏初岚没想到九五之尊的皇帝竟如此平易近人,连忙回道:“皇上过奖,臣妇也是胡乱猜想的。班门弄斧了。”
高宗走到殿中坐下来,笑道:“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别因为朕来扫兴。宰相的夫人近前来。”
高宗本来只是在花园里散步,听说太后舍得将顾行简的画拿出来给梅花宴助兴,便好奇地走了过来,想听听这些妇人会如何解读顾行简的画作。他连续听了几个,频频摇头,说的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格局太小。正待走开的时候,便听见夏初岚的《定风波》,心头一亮。
赵玖也凝神听了很久,目光落在夏初岚的身上。
早就听闻顾相娶了个美貌的商户女,还当他是色令智昏。今日看来,此女不仅貌美,还颇有几分巧思,跟旁的女子不太一样。
顾行简看人向来很准,看女人的眼光应该也不会差。
只是赵玖尚且拿捏不准,此女在顾行简的心中到底分量几何。
莫凌薇微微笑道:“连皇上都夸好,那看来臣妾的花冠得赏给相爷的夫人了?”
“赏!朕再加贡品丝绸十匹,贡茶十砖,名品花卉十盆,赤金香合十个,珠钗环翠一套。顺便贺你们新婚。”
夏初岚没想到皇帝赐下这么重的赏,连忙跪谢圣恩。这哪里是赏她,分明是借着由头赏顾行简。她说的那番话,恐怕也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她一直觉得为人臣子者,能有一位懂他的君王何其有幸。就像秦孝公之于商鞅,宋神宗之于王荆公。顾行简其实是幸运的。
高宗与夏初岚闲谈几句,怕她不自在,就让她入座吃东西了。他心想,能让顾行简和陆彦远争求的女子,果然不是凡品。虽是商户出身,但进退有度,没有半点小家子气,也毫不怯场。他原先还有些担心顾行简娶此女,是一时冲动,恐会遭朝臣诟病。
现在看来,二人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吧。世间女子仰慕顾行简才华的何其多,但能懂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高宗又对吴皇后说道:“两位郡王年纪都不小了,还没有正妃。明年开春之时,皇后主持,为他们选妃吧。”
“臣妾遵旨。”吴皇后起身道。
赵玖和张贤妃也连忙谢恩。赵玖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莫凌薇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没有说话。高宗观她神色,知道她又想起小皇子了,便轻咳了一声说道:“朕去花园里散步,这梅花宴也差不多了,贵妃作陪吧。”
“是。”莫凌薇起身走到高宗的身边。高宗走出梅堂,在袖子底下拉住她的手:“今日可开心?”
“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臣妾自然开心。”
高宗笑了笑:“你最喜欢的那几盆花开了,朕带你去看。你若喜欢,朕再在宗室里面挑个年纪小的皇子养在你膝下,以后由他来奉养你。”
莫凌薇抬头看高宗,他眼角的细纹里都是柔情。
她摇了摇头:“臣妾想自己给皇上生。”
“别说傻话。”高宗刮了下她的鼻子,牵着她往前走了。
***
宫中的梅花宴结束,众人陆续离宫,打道回府。夏初岚谢过忠义伯夫人,又和柳氏夏静月道别之后,上了自家的马车。皇上和皇后都是十分宽和的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至于莫凌薇那隐隐的敌意,夏初岚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因为之前莫秀庭的事?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多想了,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似的。”六平在马车外面说道。
有人跟着他们?她知道六平的武功虽然不如崇明,但感觉十分敏锐。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早点回相府吧。”
相府在内城,沿街还有禁军巡逻,治安一向很好。就算有人盯上他们,也不可能在内城动手。但被人盯着的感觉总归不好。
她回到府中,南伯关切地询问她今日宫中的情况。
夏初岚三言两语说完,又问南伯:“莫贵妃以前是否跟相爷有过节?”
南伯的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疑心夫人知道了什么。莫贵妃的确喜欢过相爷,但相爷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这应该不算有什么吧?而且这些事,也不该由他一个下人来说。他笑着说道:“我不太清楚。还是等相爷回来,夫人亲自问问吧。”
夏初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也想跟顾行简好好谈谈,说陆彦远的事情。可又不知道顾行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日因为他的一幅画,她可是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夜幕深沉,但临安是座不夜之城。
崇明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才进城。他饥肠辘辘,想要去街边的摊子买点宵夜,问马车里的人:“爷,江流,你们要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顾行简正在看书,眼角余光看到陈江流手捂着肚子,又说道,“你给江流买点。”
崇明应好,将马车停在路边,跳下去买炊饼了。
陈江流跟顾行简同坐在马车里,一整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个大人深沉得可怕,看着他的目光是审视的,仿佛能将他看穿。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地觉得心慌。
崇明买了炊饼回来,包在纸里,还是热腾腾的。陈江流小口地吃着,觉得身上都暖和了许多。
他第一次来临安,听到外面街上的喧闹声,跟昌化入夜后的安静截然不同。他有点好奇,都人不睡觉的吗?
马车到了相府,陈江流侧身,恭敬地让顾行简先下去。
顾行简看了他一眼,踩着脚凳下马车,径自入府。崇明扶陈江流下来,将他身上的衣服裹紧:“冷吗?”
“不冷。哥哥,这是哪里?好气派啊。”陈江流一边搓着手,一边抬头看府门。他不识字,自然不认得匾额上写的是什么。
崇明道:“这是大人的家,也是我的家。”
陈江流乖巧地点了点头:“那以后也是我的家了。”
崇明摸了摸他的头,也不知道相爷会不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先带他进府安置了。
顾行简往住处走,南伯听到他回府的消息,连忙跑来:“相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三四日?”
“夫人呢?今日入宫可有什么事发生?”顾行简问道。暗卫是不能进宫的,但他在宫里也有眼线。只是他还来不及见那眼线,自然问南伯更快。
南伯暗暗偷笑,原来是担心夫人才这么早回来。他说道:“听夫人说今日挺顺利的。今日进宫许是累了,她早早就睡了。”
顾行简点了点头。谅莫凌薇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做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赶回来了。
他回到住处,今夜是赵嬷嬷值夜。赵嬷嬷一看到他就浑身打颤,相爷怎么回来了?她把事情都告诉姑娘,相爷知道了不会赶她走吧?
夜色昏暗,顾行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屋里烛火都熄了,他轻轻地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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