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高郎君来了!”
目光落处,身穿襕袍、气势盖人的杜妗正走过来。
“不仅如此,这艘官船上,还有相府千金,以及一队金吾卫……”
高尚似觉好笑,之后微微一叹,亲自去见。崔晙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一队家丁护着他。
“诸家侵占田亩、隐匿奴户之事如何处置?”
“铁山上偷来的,也不是盾牌,铁窗拆下来的。”
众人皆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莫非看我是一只病猫,县中就有人想占新开垦的田。”
~~
崔宅。
“不敢当‘大才’二字,不敢,来,我为杨兄引见偃师县望重。”
崔晙抚须叹道:“是啊,他凭什么?”
樊牢还有很多话想说,喉头滚动,咽了下去。
吕令皓再往门外看了一眼,也没见到薛白的人手冲进来,心想只要不动手就都好说。
“既然事情解决了,就让这些农户吃饱了回去,天下无事。”吕令皓开怀大笑,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啊,都回去睡吧,高枕无忧。”
姜亥气得咽了一下,下一刻拿起一柄长柄刀,眼睛就是一亮。
中堂前守着六个卫兵,正披着盔甲,手执长刀,严阵以待。
“我男人当然不肯放手,被活活打死了啊……”
高尚显然不信,问道:“谁救走的?”
樊牢脸色发苦,道:“宋家派管事到我那里,当时薛白正是劝我随他做事。二话不说就让人砍死了宋家管事,我押下薛白,想偿还你当年为我说情的恩情。但当夜公孙大娘就杀上山来,救走了薛白……你信吗?”
“击堂鼓,聚齐百姓。”
“高先生。”
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知道,冲突一触即发,却还没发,因为卫兵们又退了一步,等待着县令的吩咐。
“清丈”二字说起来轻巧,实则任命吏员掌握一县田地、人口、税收,薛白真做成了,也就完全掌握了偃师县了,到时吕令皓也就相当于傀儡了。
虽然都是初次进县署,他们这些济民社的却有条不紊,因为一整个冬天他们常常被带着列队、挥刺,初次被突袭时没有经验,此时反应过来,才终于有了训练时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刀锋泛过寒芒,显得十分锋利,照着姜亥那张带着疤的脸,十分骇人。
“反反复复,除掉罢了……”
“咚!”
“当年,我也当你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现在看来,我不是豪杰,你也只顾你自己……人我不会交,你想踏平二郎山就来吧。”
赵余粮此时一点儿也不困,两碗汤面落肚之后,反而把之前的紧张惶恐情绪全都消解了,只感到了振奋。
~~
大船沿洛水而下。
诸人不由疑惑,纷纷转头看去。
这里有十个有甲的卫兵,外面还有十个,另外吕家的部曲、随从又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些还是身手不凡的侠客,人数虽不多,却远不是薛白手底下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是。”高尚道:“杜有邻的两个女儿,正是杨氏商行在河南府的主事人,与薛白关系极为亲近,此前的假张三娘案也有她们的参与。薛白那些幕僚、打手都在听凭杜家姐妹吩咐,此时,她们已乘着杜有邻的官船顺河而下了,到时又有漕工要跟着薛白举事了。”
高尚先笑了笑,还有个轻轻摆手的小动作,说之前先稳定士气。
“还造得出这个?哈……”
“你们官绅勾结,隐田漏税,伪造册簿,擅征苛税,挪用公钱,偷盗义库,欺男霸女,逼良为奴,如是种种,不一而足,如何处置?!”
偏杜妗还是表达了薛白对李腾空的关怀,柔声道:“他怕你有危险。”
诸人吃了一惊,问道:“这次是真的?”
“好,县令不追究我,我却有几桩事想问县令。”薛白懒得看吕令皓装模作样,先问道:“今夜,被打死的农户、部曲,如何处置?”
薛白却没有散衙的意思,问道:“县令不追究我杀郭三十五郎一事?”
高尚看着这个旧相识的背影,有些失望。
“宋管事!”刁丙喊道:“你兄弟不是我杀的,乃是薛白手下人杀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肯定是不会的。”
薛白招他们去县署开堂,不去的后果自负,也不知是何后果?
气氛安静下来,高尚只觉好笑,不慌不忙地道:“好在,地方公务不由宰相之女说了算。此番领金吾卫前来的杨参军,地位不凡,为人爽朗,令狐少尹已带着我与他见过面,相谈甚欢。”
“公孙大娘与她的弟子。”
听了命令,姜亥翻身上马,随着那伙计直出城北,一路狂奔,到了首阳山下一间农庄,胡来水迎了出来。
此时,崔晙得了个消息,招招手,与高尚低语道:“樊牢就在码头上,想给高郎君一个解释。”
“准备升堂,封锁库房,等殷先生到了把税册都拿出来。”
甲板上,两个小娘子正牵着手眺望着偃师码头的方向。
“蒙上你的丑脸吧,教人认出来,害了你家县尉。”
刁丙、刁庚很生气,但真怕了姜亥这种狠人,只敢回敬一两句。
“诸位何人?来陆浑山庄,可有邀约?”
“县令,我去把印章拿来交给县尉,可好?”
元义衡这个小举动既给薛白卖了好,也缓解了吕令皓的尴尬。
“我得到吕县令的消息时,已在从洛阳返回偃师的路上。因为他的后手,此时已在洛河之上了。”
<div class="contentadv"> “是什么?”
“薛白一回来,吕令皓便吓软了,又得重新丈量田亩。”
因此,最后没打起来,薛白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
“有!”
高尚不急于回答,而是先让他们说了偃师县发生的诸事。
“他会来接我们吗?”
“你!这可是县署……”
但他没有看多久,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因为洛河上游已有船只来了,那是薛白的势力,有种要入主偃师的气势。
家丁中有人便对同伴道:“去问问宋管事。”
“这是故计重施啊。”
终于,大船在洛河上缓缓出现,众人纷纷举目,目光满是敬畏。
“不清苦,富得很。”樊牢笑道。
“什么?”吕令皓故作惊讶,“郭三十五郎死了?”
吕令皓正在为难,他的幕僚元义衡眼珠转动,在这片刻之内做了决定。
李腾空受不得这样的语气,微微侧过头,淡淡道:“云游四方,会会老友,有何危险?”
“太放肆了!”
“干你们的蠢腚!这老重的盾牌哪来的?”
“没有。”杨齐宣道:“但令狐少尹也来了,在后面的一艘船上。县官可不能怠慢,还有一个时辰准备迎接。”
她说的是实话,薛白的计划里,有杨齐宣来就够了,能让偃师官绅又忌惮又轻敌。至于这两个小娘子来不来,其实无关紧要。
吕令皓眯了眯眼,在强忍怒火。
“杨兄。”宋勉执礼道,“杨兄远道而来,县官却未来相迎,实在失礼……”
鼓声打破了县城的清晨。
“东西呢?”
“高崇不是我的人杀的。”
郭三十五郎可是乡贡举子,三年前吕令皓亲自点的。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全都给我拿下!拿下!”吕令皓大喊道。
宋勉道:“我还不知道,要么樊牢一开始就说谎,要么薛白逃了。”
她们不再说话,转回船舱。
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到了天快亮时,薛白已完全掌控了县署。
“知道是你姐夫让你来的了。”
“你且好生待着,有我在,当能压下此事。”
他其实也可以不做这些,安安稳稳地混个资历升官,但下放地方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积累实力的机会,而要迅速积累实力,绕不开田地与人口,而田地人口代表着的是权力。
“连夜搬进来了,马也歇够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县署大街上已挤了许多人,挤在后方的,则只能听着前方的人们诉说着公堂上的情形。
姜亥啐了一口,大步进屋,只见一众大汉正在睡觉,到处都是,一个屋子恐怕有二三十人。
高尚摇摇头,道:“那几个破钱,配不上你……说正事吧,义兄之仇,我不得不报,你能理解吗?”
“升堂喽!”
只听得外面马嘶声起,之后风尘仆仆的高尚带着田乾真、康布大步走来,只看那从容不迫的步伐都让人安心。
“洛阳?”
随他们吧,等令狐少尹到了,后果他们自己担着。
……
这情形很像薛白拉拢漕工之时,因此各家大户万分警惕,见杜有邻身后带着金吾卫,心中忐忑。
说话间,杜妗已走了过来,微微叹道:“但薛白是真不希望你们这时来。”
前方就是谷口,有家丁赶来。
~~
县署公堂。
“派人去请县令、县尉来吧,还审什么案啊?”
“来了!”
吕令皓额头上冷汗直冒,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升堂而已,有何必要兵戎相向吗?
薛白道:“不追究?”
“今日审偃师县隐匿田亩户籍,税赋不公一案,凡有与田、税相关之冤屈者,皆可报来。”
“你们倒是退啊!退!”
赵余粮在这队里是排头的,冲进中堂的院子,感觉迈进了全新的天地,整个人莫名地兴奋起来。
公堂上,吕令皓坐在主位上,眼皮重得厉害,时不时要睡着过去,脑袋往下掉。平素威严的县令,因一夜未眠,马上就显出老态与昏庸来。
此时,城中百姓多已聚集在县署,街巷上冷清了许多。高尚一路出了城门,见前方码头漕工聚集,不再向前,让康布去唤樊牢过来。
老凉当即上前,道:“请县令开堂!”
此时他都不想再多说了,眼看薛白以及身边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还不肯动,问道:“薛郎想要如何?”
“高兄。”杨齐宣连忙上去拉过高尚,转头道:“杜公可知高兄?是吴将军引见给我的大才。”
“他们拿我义兄首级当众领了赏,这是我的脸面。”
高尚、杨齐宣则与偃师的世绅子弟们相谈甚欢起来。
“升堂!升堂!”
那伙计退下去,出了县署,自去寻了候在城门附近的姜亥,信传了几句。
“情形即是如此,若有人想去县署的,我不拦着,诸公自便……”
局势至此,长安来的上差已站到了世绅这边,洛阳来的高官紧接着也来。
随着大唐境内承平日久,均田、府兵制破坏殆尽,民间风气亦有了变化,边镇用胡人,良家耻于当兵,子弟为武官者为父兄摈不齿,应募者多为未曾习武的赖汉。至于吕令皓这些卫兵,看起来都很魁梧,但大鱼大肉的好日子过惯了,平日惯是欺辱平民,几时见过这等阵仗。
“还不请县令升堂!”老凉大喊道。
大船顺风顺水,已准备靠岸。
“小官不管,吕县令当了大官,管吗?”
有卫兵退到了墙壁上,扬起长刀怒吼道:“再不退我杀了你啊!”
一桩控诉还未听完,有伙计匆匆赶来,附在薛白耳边,禀道:“县尉,船到了……”
办完这桩差事,杨齐宣便要升监察御史。
“你治?”吕令皓觉得薛白太可笑了,“大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官管。”
而时间已过了午时,公堂之外的各种布署想必已经在进行了。
“走吧,上山。”
几口大箱子摆在地上,里面装的都是兵器。
高尚笑了笑,应道:“这次千真万确。”
“那是谁?”
“老头下山了没?”
“噤声。”宋添寿板着脸道:“只许进来两个人,把人押过来。”
“好咧。”
日落之前,刁氏兄弟就这样押着蒙着头、五花大绑的姜亥进了陆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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