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招摇撞骗(2 / 2)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10432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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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南薰殿。

“圣人。”

范女轻唤了一声,因披帛被脱下而羞赧地低下头。

她很会穿衣服,披帛内是一件漂亮的裹胸,双臂紧紧夹着,抱在身前,身子因紧张而摇晃。

“都陪朕这么久了,怎还如此紧张?打开,朕闻闻。”

“奴家不好意思。”

相比于宫中别的嫔妃,范女出身低贱,长年在教坊被欺负,若非薛白整顿她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因此格外楚楚可怜。

偏是可怜中又带着狐媚,想来比起清冷的江采萍、悍妒的杨玉环,她更能彰显君王的强大。

李隆基将脸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范女颤抖起来,像是一个凡人被仙人吸走了魂魄。

“圣人,我不行了……”

李隆基如今挂兴阳蜈蚣袋还未满二十一日,此时并不打算采战,不过是稍稍温情。此时殿外便有脚步声传来,之后是细碎的说话声。

“何事?”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入了殿,禀道:“圣人,吴怀实回来了。”

“李道长到了?请他到勤政楼。”

“圣人恕罪,出了一些事。”

高力士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招吴怀实上前,命他将事情经过仔细说来。

待听到李遐周留下的最后四句谶语,李隆基忽然发怒,叱道:“够了!”

“圣人恕罪。”

“当朕看不出吗?!”

李隆基是英睿天子,不需要凭证,仅凭直觉便能猜到事情真相,冷声道:“李遐周果然是招摇撞骗,眼看败露,寻一理由遁去罢了,世人看不顺眼胡儿,多有诋毁,李遐周便以他为借口。”

“圣人英明,老奴竟被李遐周这障眼法哄住。”

殿内也无旁人,都是贴身侍候的宦官,李隆基遂解掉胯下的兴阳蜈蚣袋,狠狠掷在地上。

这一刻,他料事清醒、决择果断、取舍分明,仿佛回到了年轻之时。

高力士问道:“李遐周如此欺君罔上,是否缉捕?”

“传朕……不。”

李隆基很快就犹豫了。

他一世英明,不希望到老了成为一个笑柄。一旦缉捕李遐周,所有人都会想到王焊那些言语,知道圣人挂了兴阳蜈蚣袋,知道兴阳蜈蚣袋没用。

“不。”

不能缉捕李遐周,反而该把消息压住。

李隆基忽然恼火起来,他早在王焊案发生之时就叮嘱李林甫了,务必平息事态,不可声张。结果呢?有人于牢中灭口邢縡,今日还起了波澜。

显然,有人在与圣意对着干,一定要把谋反罪落到安禄山头上,不惜搅动舆情。

谁?

李亨?

永远都是先怀疑过太子,他才开始思忖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薛白就一直死咬安禄山,但那只是个意气用事、心直口快的少年,没有实力布局。

没思忖多久,对李亨、王忠嗣的忌惮再次浮起来,他竟是后悔没有完全罢了王忠嗣的兵权……

高力士目光瞥去,见李隆基眼神中阴晴不定,不知是在想什么。

近年来,连他都觉得圣心难测,渐渐猜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

“圣人?圣人?”

李隆基回过神来,淡淡点了点头,道:“李遐周,走了便走了。朕堂堂天子,岂与一介术士追究?此事不得声张,都退下。”

“遵旨。”

李隆基闭上眼,消解着心中的失望,对那阴谋诡谲的朝政愈发感到厌烦。

他转过屏风,只见范女正抱着被子坐在那,很乖巧的模样,而他却颓然在御榻上坐了下来。

“圣人又在为国事烦忧了吗?”范女问道。

“是啊。”李隆基问道:“你觉得,朕老了吗?”

范女有些呆,应道:“奴家不知圣人多大年岁了,看着比我阿爷年轻许多。”

她是平民出身,果然不太会说话,李隆基有些不悦,道:“你阿爷多大了?”

“他若在世,该有四十了。”范女实话实说。

李隆基不由心情好了许多,笑道:“朕也该赏你一个名份了。”

“奴家……不敢要名份,奴家想……”

“想要什么,只管提。”

“那……奴家是独女,圣人能否……赐奴家一个孩子?”范女怯生生地问道。

李隆基竟是愣住了,许久,搂过范女,聊了些真心话,沉吟道:“朕六十又六了,你实话与朕说,你觉得朕还能生?”

“嗯。”

“……”

说着话,到最后,李隆基笑了笑,拍了拍范女的背,道:“替朕去把外面的那个锦囊捡回来。”

“是。”

范女光脚走在厚厚的地毯上,绕到屏风后,捂着心口,俯身将那锦囊捡起。

没有人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单纯神色褪去,目光中满是野心,嘴唇扬起的笑容则是带着狡黠与自得。

~~

“你觉得这有用?”

杨国忠将手里的兴阳蜈蚣袋甩在地上,向妻子裴柔喝道:“是你说有用,我才献给圣人的!”

“奴家又没骗你。”裴柔上前,抚摸着杨国忠的紫色官袍,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那是我本钱雄厚,可圣人都六十六了。”

杨国忠颓然坐下,挠着头皮,道:“我怕是完了,逼反王焊,李遐周还落在薛白手上,我的命根子被人握住了。”

“怕什么?他们握不住你的。”裴柔道:“圣人又不是不知道你没有才能,能对你有多生气。只要薛白不把李遐周交出去就好,不然你请他到家中来,我替你劝劝他。”

“妇人之见。”

杨国忠懒得再与家中蠢妇多说,自转回大堂上。

他已派人打听李遐周的去向,此时正在等消息,以确定薛白不是诓他的。

眼下他有两个选择,若李遐周在薛白手里,薛白可能置他于死地,那他就只能任薛白拿捏着,攻讦安禄山,与李林甫也正式翻脸;但若李遐周已经远走高飞了,向李林甫伏低作小,学陈希烈一般慢慢熬,才是更稳当的。

好一会儿,才有仆役赶了回来,禀道:“阿郎,打听到了,如今崇业坊里全都在传。李真人分明是自己离开的,还留下了一首诗……”

“自己走的?”

杨国忠不由犹疑起来,怀疑薛白是在诈他,否则完全可以证明给他看。

“去,去右相府……不。”

走了几步,杨国忠却又停下了脚步,眼神闪烁。

他忽然想起来,他背叛了薛白一次,万一这次是薛白的考验,那一步踏错,可就万劫不复。

“再把那首破诗给我念一遍……”

~~

崇业坊,丰味楼,一间暗室里,李遐周见有人进来,不由抚须叹道:“薛郎作诗的水准,让贫道大为失望啊。”

“我觉得在谶语里算不错了。”

“谶语。”李遐周喃喃道,“薛郎是确信安禄山会造反,还是出于某种原因要陷害他?”

“道长觉得呢?”

李遐周掐指一算,缓缓道:“不错,安禄山定然是要造反,就在右相死后三年之内。”

“道长算到的?还是信口胡说的?”

“信或不信,薛郎自便。”

薛白道:“我在等消息,若杨国忠不听我的话,我便要毁了他,道长可愿意为我作证?”

“薛郎何必执着?”李遐周道:“贫道方才已然算过了,安禄山必然叛乱,‘渔阳鼙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此谶语确实会应验,此为天命,天命不可违。”

薛白竟是被他逗笑了。

“道长用我写的诗,说是天命,劝我罢手?”

“不错。”

“道长是妙人。”

李遐周抚须道:“安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薛白摇摇头,懒得再与这招摇撞骗的家伙一般见识。

他前世在潼关做事,偶尔也到西安来,因此听说过一些小故事,比如含光路那一带就有解说讲唐代有个道士预言了安史之乱,在墙上题了一首诗,好像是“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之类。

薛白不信这些,知道是后人写了诗,套用在天宝年间的道士身上,以此来表现唐玄宗的不听劝罢了。哪有真的预言?

但这小故事却让他灵机一动,在决定拿下李遐周来控制杨国忠之时,又多布置了一点。他逼李遐周在铜钟上写了一首诗,给整件事添了神话色色彩,并让人穿上李遐周的衣服,配合着在屋檐上装神弄鬼吸引视线。

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岂还能被这骗子骗了?

李遐周看着薛白笃定的眼,竟还在笑。

“薛郎一定是在想‘我写的诗,当然不可能是这臭老道的谶语’,但那诗也许冥冥之中真是贫道要作的谶语呢?”

“我算是明白了,装神弄鬼最大的技巧就是脸皮厚。”

“天命难违啊。”

此时,消息也回来了,薛白不再与李遐周多言,起身,出了这间密室。

只见是达奚盈盈亲自过来了。

“阿郎,杨国忠入宫了。”

“他做了对的选择。”

果然不出薛白所料,如此一来,朝堂上新的格局也就形成了,一个更像薛党的新杨党,以及一个腐朽的右相府。

“可以放出风声给陈玄礼了,这是为他儿子报仇的机会。”

“喏。”

“把李遐周送到洛阳,这里暂时不需要他了。”

薛白如此吩咐道,不再理会这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他不信天命,只信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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