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人间薛公子(2 / 2)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11704 字 6个月前

“圣人,老奴听说一个市井流言,不一定是真的。”高力士道:“有人说,安禄山派人追上薛白,将他杀了。”

他略作沉吟,之后淡淡一笑,道:“太真说错了,是有了大唐盛世,才有了这些诗句。”

“没有太白兄的官大。”

杨玉瑶眼神立即不同起来,道:“招她过来。”

“他诓我们过来,没让我们见到薛白,却让我帮忙请托,让他进了玉泉院。”

“是,郎君诓了个吏员下山,我们已控制了他,郎君需要他为我们做事。”

“有女冠始终盯着你看,你自是见了。”李白促狭道。

“如此说来,郎君利用了李腾空一遭?”

“太白兄欺我无知,女冠岂梳云鬓?”薛白就不曾见李腾空梳过云鬓。

一首用漂亮的小楷印成的诗句落在美目当中,读来,口有余香,这还不算什么,但下一首也是那般的清新俊逸,然后又是一首,一首接一首。

她抬头看向华山之巅,眼中闪过沉思之色,思忖着薛白到底要做什么……

薛锈脖子上还流着血,眼神里却是一片悖逆之色,一边走一边喝道:“事已至此,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她想到,薛白也许要阻止封禅西岳一事,好让李隆基到时更容易承认南诏之事。

“朕只是累了吧。”李隆基轻叹一声,示意高力士休再多言。

“圣人。”

高力士犹豫片刻,轻声道:“那是……”

“蓝田驿。”

“孽子!”

杜妗这才点点头,金仙公主与玉真公主是姐妹,一同出的家,用的牌符都是一样的。

到时天崩地裂,满朝文武皆在此,控制住他们,可扶庆王李琮登基;南诏的叛乱难免,他却要借此将颜真卿送上相位;弑君者,则是安禄山,证据已准备好了。

他喃喃念了一句,有些疑惑道:“这里是?”

“她?”

西边,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玉泉观前。

“圣人知我是谁吗?”

“去了玉泉院,还没回来。”

“我今日来,就是说真相。他在蓝关养伤,伤好就会回来。”

“郎君亲自在布置,一切顺利。但有一件事得告知二娘……右相府的小娘子在仙宫观。”

李白一生软饭吃得多了,习以为常,侃侃道:“那观名‘仙宫观’,也称‘仙姑观’,乃是金仙公主修真之地。”

“你是谁?”

面向南峰,薛白闭上眼,看到那位圣人身披龙袍缓缓走上了祭天坛。

“请圣人安康。”

其实,他更叛逆……

“做何事?”

若如此,新君在位,名臣任相,或会是一个提前镇住乱局的机会。

薛白看到的是叛逆。

他要在这华山之巅,送李隆基一枚长生不老的丹药,在这位千古一帝的文治武功达到最巅峰之际、在其封禅西岳告祭苍天之际,让其升天。

“接下来只要等南诏叛乱的消息传回,他要的声势便形成了吧?”杜媗道:“到时众望所归,他与颜公该可还朝主持南诏一事了。”

小吏回头看了眼那些正在领馍的劳力,正要点头,想起官长交代过不许出乱子,遂问道:“你们主人是一对父子吗?来做什么的?”

薛白笑问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白仰天而笑,道:“我那官位不提也罢。”

这个侍婢,最喜欢李太白的诗。

拈着信纸将它烧了,杜妗目露沉思。

“行个方便,我们到山下买酒食不易。”

“尻!”

李白摇动井轱辘,放下水桶,随口说到。

不一会儿,玉井边便响起了争吵声。

李白却偏要在这壮观的帝王功业前面,舞他的剑,吟他寄情山水的诗,他写的是神游天上,实则世间万事东流水,最后笔锋一转,愤愤然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一扫消沉之感。他做梦都想出仕实现抱负,也曾曲意迎合,最后却总是恢复他的风骨,昂扬振奋、潇洒出尘,气概不凡。

薛白与李白如今便借住于此。

“圣人。”

然而,如此机密的程度,信上的内容却很简单。

李隆基情绪不高,摆了摆手,很快出了这间宫殿,也不把书卷还她。

刁丙这般与小吏说着,赔笑着,混进了那些领馍的劳力中,与他们一起蹲在宫观外的围墙下用了饭。

李隆基一愣,讶道:“朕岂会在蓝田驿?朕在兴庆宫饮酒。”

虽是埋怨,她也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因不是在吃醋,而是认为薛白与杜妗有时做事太疯狂了。

他骇然而逃,周围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有的唤他“阿爷”,有的唤他“三郎”。

月光一黯,不知不觉中,天完全黑了下来。

那人于是倏地抬起头,大喊了一句。

“圣人想看看这满堂华彩,故而来了嘛。”有极为婉转动听的女声响起,是杨玉环在说话。

炼丹炉下方的炉火熊熊燃烧,炉内正在炼的,是薛白提供的模模糊糊的配方,他希望能听到“轰”的一声,像是齐天大圣打破了炼丹炉,让天庭看看叛逆的力量。

杀了那么多妻子、儿子、孙子,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李白这才想起没问他的来历,随口道:“三郎当过官?”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他却知李白又是在说笑,此事想必是有人帮金仙公主把那玉簪捞起来,送到了山下的玉泉,让金仙公主自己发现。

“他还能瞒伱不成?”杜媗道:“即使他不告诉我的事,却是从来都告诉了你。”

杜妗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认为这样太逾越圣人容忍的底线了。

“因贵妃说错话了?”

“蓝田驿,朕不想听到蓝田驿……你说有没有可能,薛白是薛锈的儿子?”

“因玉井深达地底,水味甘醇,绝非雨水可比。”李白道:“玉井中可生千叶白莲,服之可羽化登仙。”

~~

华山,镇岳宫。

而在首阳山的深处,离锻铁、制铜工坊还有一段路的地方,李遐周正在炼丹。

“是。”

李隆基猛地睁开眼,拼命顺着气,才发现方才是一场噩梦,惊得他浑身都湿透了。

“然后呢?”

这日是晴天,华山顶上是最适合看云的地方。

淋雨一时爽快,末了,还得自己打水、烧水,洗浴驱寒。

“圣人所言极是。”

“计划是这般。”杜妗道:“至少,我知道的计划是这般。”

“你说呢?若让官长发现,我可交代不了。”

“可为何是华山?而圣人又恰好要封禅西岳。”

“朕乏了,摆驾吧。”

他年轻时那英挺的面容已经松弛,豪情壮志早没了,两年间几次遇到背叛,让他原本宽阔的心胸也开始变得狭隘,只有权欲更胜往昔。

所谓“真相”,就是她要让事情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样子,事先与杨玉瑶说过,彼此就会明白,如何去主导事情的走向。

杜媗也从颜宅回来了,将同样的真相告诉了韦芸,姐妹俩由此都舒了一口气。

“贵妃,贵妃。”

之后是“咣啷”一声响,一个披甲执刀的身影缓缓走来,是薛锈。

“太真在看什么?”李隆基问道。

杜妗稍稍掀开一点车帘。

“忘年交,来华山修道成仙。”

“我有直觉,这次他没有对我全盘托出。”杜妗喃喃自语道,“若依计划,他不该与李白去华山。”

他饮着酒,坐在空旷而奢侈的宫殿里,看着殿外的月亮。像是一尊神祇,在俯视着属于他的大唐,仿佛他若对着那月亮照照镜子,都能挡住人间清辉。

封禅在十一月,时间还很充裕。

杨玉环这才意识到圣人竟是事先并不得知此事,有些惊讶,美目一瞥,只见高力士显出些许为难的神色。

一向喜好诗词的李隆基今日却没耐心看完这些诗作,一扫之后即抬起头。

“我们登华山时,山脚有个女冠宫观,你可见了?”

“皆自诩风骨,不识趣,朕不恼他们,反颇喜他们的诗作。”

“聪明。”

“便是让人查到他与李白同游,世人也只会说他是心灰意冷,躲避安禄山。”

……

“阿翁……留下陪孙儿好不好?”

李隆基于是出了大殿,向在佝身扫地的奴仆道:“朕要回长安。”

“太真,你在哪?带朕回去。”

刁丙给修建西岳祠的一名小吏塞了两串钱币。

相比起来,薛白反而像是更沉郁的那个。

“什么意思?”

李隆基竟是先淡淡扫了高力士一眼,伸手要过了那些书卷,展开来看了几眼。

因一句诗,李白来了兴致,也不管细雨蒙蒙,拾起树枝便在院中舞剑高歌。

镇岳宫是一座道观,名为“华岳观上院”,开元四年始建,世人因它建在华山之中,以“镇岳”相称。

“瑶娘,杜二娘来了。”

“金仙公主……”

薛白有一种伸手就能摸到云朵的错觉。

李白年逾五旬,难得的是身上依然有少年气,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做什么兴致一来就去做。

“薛锈死在蓝田驿,薛白却在那写诗,朕很……疑惑。”

——“不识庐山真面目。”

杨玉瑶顾不得这些,道:“可以。”

刁丙道:“来找千叶白莲的,若是有人能采到,我家郎君花多少钱都买下来。”

“放心。”杜妗道,“他会好好地回来。”

“下雨了。”李白提着酒壶走来。

她转头看去,见张云容竟是哭了,正在拿手背抹着泪。

她盯着屋门,紧张地等着看杜妗的神色,然而杜妗素来是个心机深沉的,来时神情严肃,教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安禄山派人追杀是真,但薛白没死,受了伤,在蓝关附近养病。”

“奴婢若能在蓝田驿见他们作诗,真是……”

“是吗?”

杜妗接过那封信纸,拿出随手携带的书破译了,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安插他们的人进入修建祭台的劳工队伍。

“圣人,没事的。”高力士柔声安抚道:“圣人只是忧心国事……”

奇怪的是,杨玉环并不在这里。

次日清晨,一块冰凉的牌符便递到了薛白手上。

夹缝求生、虚构身世、培植党羽、经营偃师、揭发安禄山、直谏南诏之事……他做的每一桩事,都是为了最后的目标在准备,挡在他面前的便是那个天子。

而天子,终于要离开长安一次。

薛白立在华山之巅,压抑着心中的疯狂,冷静而仔细地思量着,之后睁开眼,俯瞰着关中以及正缩在长安城中的皇帝,留下了蔑视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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