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桥的一边已经断了,摇晃得愈发厉害,杨玉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搂着薛白,不让他过去,哭求道:“回去……回去吧……求你了……”
<div class="contentadv"> 这一耽误,薛白显然已到不了对面了,只能往后退。
“走。”
“快!”杨国忠愈发兴奋,喊道:“摔死薛白!”
他全身都在发力,腰背前后晃动着,像是一头在用尽了全力拱树的野猪。
终于,“咔”的一声,桥断了。
“啊!”
杨玉环尖叫着,紧紧捉着桥索,被它带着砸在了崖壁上。
她纤嫩的手掌握不住粗壮的藤蔓,向下滑去。
可当她再次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薛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她已分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救她了,唯感到他的臂膀是那么有力,用力一提就止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薛白!”
对岸,李隆基回过身来,以帝王的霸道语气喝道:“放开朕的太真!”
薛白顾不上回应,额头上的汗水滚落,滴在杨玉环的脸上。
“朕重新告诉你一遍,朕没错!”
李隆基收回了天亮前对薛白的许诺,抬手指天,声若惊雷,掷地有声。
“朕开元而有天下,纠典刑、明礼乐、律轨仪,扫除妖风,缔造升平,文治何其盛也!朕之武功,华戎同轨,西蕃竞款玉关,北狄争趋雁塞,四夷膜拜丹墀之下,献歌立仗之前,冠带百蛮,车书万里!这样的圣人……怎么会错?!”
深涧中回响着他声音,像是能传遍天下。
“朕早就看出李瑛心存异端,韦坚案、杜有邻案,朕没有冤枉李亨,你看到了吗?他果然反了!还有伱,你不是朕的孙子,冒充的,你心怀僭越,罪该万死!”
李隆基搓了搓脸,用手掌搓掉了他脸上的疲色,重新振奋起来。
“朕会去蜀郡,励精图治,再造盛世,至于你们,不过是像韦后、太平一样的逆端,扫除了,也就不值一提……”
他一番话说完,薛白还可怜巴巴地挂在断桥上晃来晃去。
而山下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有向这边烧过来的趋势。
“圣人,走吧。”杨国忠低声道,“不论是被熏死,还是落在忠王手里,他都活不了。”
李隆基很快便穿过玉皇洞,还拍了拍那块将军石,像是嘱咐它守好南天门。
~~
风声烈烈,杨玉环的手腕已经被薛白勒得生疼。
她在想,若是到最后还是要被李亨捉住,也许坠崖而死更痛快呢?
但薛白还是将她拉上了坚实的地面。
他的身体也像大地一般坚实可靠。
火苗倏地窜了起来。
烟气开始弥漫。
“郎君,这里只怕还不安全,得继续向上爬。”
“还有什么办法过悬崖吗?”
“没有了,只有这一道桥。”
“桥是怎么建的?”薛白问道。
有个瘦小的勇士当即越众而出,道:“郎君,我有办法。”
这人名叫缑六,乃是偃师缑氏镇人,与唐僧是同乡,却像是孙悟空一般好动,最爱听说书人说《西游记》。
他擅于攀援,想了想,拉起藤桥边上的一根作为护绳的藤绳,众人见他吃力,纷纷上前帮忙。
“我把这根藤绳拆下来,系在腰间荡到对面,再攀上去就行。”
听起来很简单,只有三个步骤,可诸人目光看去,见到他指的却是对面悬崖下方一片突出来的灌木丛,一时皆是无言以对。
缑六又道:“待我过去了把藤绳系上,你们也就能挂在上面滑过来了。”
众人更加沉默。
高力士更是闭上眼,他是绝不会过去的。
渐渐地,火熏黑了对岸的将军石,这块屹立于此的石头从此便成了黑色……
~~
“圣人,这是‘回心石’,由此再向上攀登,就到了东峰最高处的混元顶。到了那里,便能安全躲过大火了。”
“如何去蜀郡?”
“臣昨夜在下面的姑姑庵借宿,问了老尼姑,由混元顶迂回攀到元始天尊峰之后,峰顶有一座铁庙,铁庙中有食物,可暂歇一夜。而元始天尊峰以北有一处惊险之地,名为‘鹞子翻身’,须捉着铁索,攀到西峰药王山。”
“鹞子翻身?朕如何翻得过去啊?”
仅捉着一条铁索,像鹞子一般渡过深崖,李隆基听着便感绝望,终于有些后悔没有先与薛白回长安。
也许到了长安再通过权术脱身更容易些。
“杨卿,有吃的吗?”
“有。”
杨国忠从怀里拿出一块硬梆梆的胡饼,看了眼李隆基的嘴巴,惊讶圣人一夜之间又掉了好几颗牙。
他竟还带了水囊,只是里面已经空了。
“那边有泉水,臣为圣人打些来,圣人可到前方去歇歇。那有块石床,上有石崖遮挡,臣方才就在那躺着……”
“多亏杨卿细心啊,到了蜀郡,朕重重有赏。”
“臣只求圣人平安。”
杨国忠捧着水囊便去打水,这陈仓山上水源丰富,不远处还有一个黑虎池。
他蹲在池边,向山下望去,极远处,能看到渭河流淌在关中平原之中。
此时已是黄昏,四周烈火熊熊,却都在他的脚下。
杨国忠觉得这场面像极了他在朝堂上面临的处境,爬得足够高,也被架在火上烤。那么,唯有爬得更高才能解决问题。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杨国忠像只受惊的羚羊跳了起来,惊呼道:“你怎么过来的?!”
“拿下!”
“滚开!”
杨国忠掷出水囊,转身便逃,奈何山路陡峭,前方陡然变窄,成了沿着绝壁而行的栈道。
脚才踏上栈道,“哗啦啦”地许多沙石掉落,那栈道是以前的帝王祭天时用的,不仅年久失修,还没杨国忠的肩膀宽,他一颗心差点吓掉出来,身子晃了晃,停下了脚步。
“继续逃。”
薛白不紧不慢地追上来,脸上、身上还带着些擦伤,额头上一片淤青。
“你杀了我两个人,若不敢逃,我拿你的脑袋祭奠他们……逃啊!”
话到后来,薛白突然喝骂了一句。
杨国忠吓得差点掉了下去,退后一步,将要走上栈道,犹豫着,却还是收了回来。
他转念一想,终究是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阿白啊,我们是结义的兄弟啊!”
薛白挥了挥手,让两人过去将杨国忠捆了。
“阿白,别这样,你可记得我们一直在南曲饮酒?我多少次给你通风报信,多少次同生共死,多少句真心提醒啊……贵妃,我是你兄弟啊……求你们饶了我吧。”
“别嚎了,李隆基呢?”
“圣人在那边的石床上。”
高力士再次跑过去,却只见石床上散落着胡饼的碎屑,以及一颗牙齿。
他们在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没看到李隆基,看来是单独走栈道攀上山顶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山下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栈道的阴影处,黑暗中走过去十分危险。
好在李隆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地势下逃掉,天这么黑,过了栈道也只能停下,万一还没过栈道,恐怕得挂在那等一夜。
杨国忠不肯闭嘴,逮着机会便向薛白求饶,道:“阿白,你听我说,我有用。我与你一起带圣人回长安吧?我是宰相,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我的手下,我可助你守城。”
“闭嘴。”
“哦,你知道吗?圣人已下旨召封常清率安西军勤王了。”杨国忠抛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封常清?到哪了?”
“该是快到河西了……”
因山峰下还有大火在烤着,夜里并不冷。薛白拷问了杨国忠许久,之后便在那石床上睡去。
他连日奔波,入睡之后再警惕也不可避免地睡得很沉。
梦中,隐隐感到有人枕着他的手臂,之后,山下传来了鼓声,把他惊醒过来。醒来时手臂还有些发麻,但却没见到人,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天还未亮,该是四更时分。
薛白起身,只见杨玉环正双手抱肩坐在悬崖边发呆,听得动静,回眸看来,月光下泪眼迷离。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在看什么?”
“大唐天下。”
薛白坐过去,看着山火弥漫的情形,喃喃道:“下场雨吧。”
“他们说我是祸水,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说什么祸水,天子耽于享乐,没有杨玉环,也有李玉环。”薛白道,“我救不了你一世,但只要能救大唐,谁还记得要杀你。”
“你念我名字?”
“又不是什么贵妃了。”
杨玉环一愣,竟觉得有些轻松下来。
忽然。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鸣惊醒了诸人,声音又大又清澈。
薛白有些讶异,对向导问道:“这等陡峭的高山上,还有鸡?”
缑六也是大为惊奇,道:“我听着这也不像野鸡,像是家养的哩,山上还有人养鸡?”
“哪有人在山上养鸡啊,还这么能叫……那也就只有秦文公献在山顶上那只石鸡哩。”
听了这样的言论,众人都觉好笑。
待到天明,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栈道,登上混元顶,再迂回到元始天尊峰,果见到那只石鸡还屹立在山顶,历经千年犹昂然眺望着关中。
可是却没见到李隆基。
“看!那是什么?”
诸人过去一看,见前方的铁庙墙上写着一列龙飞凤舞的血字。
“陈仓宝地,山鸟神鸡;石鸡啼鸣,祥瑞之兆;助朕化劫,天佑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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