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物正要走,忽然心念一动,高晖劝达扎鲁恭来乾陵不会真的是请君入瓮吧?
“这么蠢的计谋,且惊扰高宗,没道理的。”
虽这般说,他还是往高晖的帐篷走去,翻翻找找。
忽然,有人呻吟着道:“李公。”
李齐物回过头,见是一个重伤在地的年轻兵士,他连忙过去,问道:“高晖是不是与朝廷有所联络?”
“我是白将军麾下……盗得达扎鲁恭帐中的信件……呈于朝廷……”
“好!好!”李齐物大喜,道:“我来救你,你能不能把你的功劳分润我一点。我也是心向朝廷啊,你就说,我帮了你,这次大胜也有我尽的一份力。”
他踟躇了一下,伸出他高贵的手,摁住了那兵士的伤口。
但滚热的血还是从他的手缝间涓涓而流。
李齐物吓得大哭,道:“别死啊,我救你,你救我。”
“信……腊丸裹了……在我……肚子里……”
“什么?”李齐物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信?能保住我吗?”
那兵士喃喃道:“国难当头……等大唐过了这最艰难之际……日子就好过……”
李齐物感觉自己按不住伤口了,扭头寻找着裹布或伤药。
可渐渐地,他感到那兵士身体里的心跳越来越弱了。
“你别死了,你得和我一起回去。”
“回家……我家在……竟陵郡……”
“我就是竟陵太守!你说,你家在哪,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没再回答,睁大了眼,眼里带着无尽的眷恋,心跳已然停了下来。
唐军这场大胜,他的功劳最大,偏偏到死,连名字都没有报给李齐物听。
“娘的,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不报名字,我怎么证明我是忠臣啊?”
李齐物骂骂咧咧地站起身,颓然想要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呆。
好一会,他拾起一把刀,双手握着,对着尸体哆哆嗦嗦。
“你冒死拿回来的信,你也不希望它最后没用了,对吧?我是在遵照你的遗愿。”
说了这句话,李齐物跪在地上,用刀划开了尸体的腹部,抬手,伸进了那赤热的身躯。
手上满是血与黏液,他终于摸到了一枚圆滚滚的蜡丸。
拿起蜡丸,他转身向要走,走了几步,却是犹豫了,犹豫了很久,他转身寻了一把大刀,到旁边的柏树下掘起土来。
一边费劲地掘着,嘴里还嘟嘟囔囔道:“让你陪葬乾陵,是你莫大的恩典。”
他干不来这种粗活,从白天挖到黑夜,也没挖出多少土来,最后气馁地丢下了刀傻站在那。腰佝偻着,头无力地垂着,眼里流着血,身上散发着屎臭味。
“也是,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给你挖坟?”
自言自语着,李齐物给了没用的自己一巴掌,转身走向唐军。
他攥紧了手中的蜡丸,高举着,大喊道:“忠臣,我是大唐的忠臣!”
唐军士卒奔过,将他一把摁在地上,他也不反抗,只是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忠臣,忠臣……”
~~
入夜。
王难得坐在大帐内,一边擦拭着他的铁枪,一边听着军情。
“达扎鲁恭向西逃窜了,郭晞已经率骑兵去追。”
“陛下到了吗?”
“御驾到了北边十余里。”
王难得站起身来,道:“我亲自去迎。”
“还有一件小事,军中擒得了李齐物。”
“李齐物?”王难得道:“陕郡太守,提携了安禄山谋士高尚的那个李齐物?”
“是。因此事,他这些年不得重用,跑去勾结吐蕃,这次被活捉了,却说自己是大唐的忠臣,盗得了重要情报献上。”
“情报呢?”
一枚带血的蜡丸就被递到了王难得的手上,他直接把蜡丸捏碎,展开来,里面是一封信,全是用吐蕃文写的。
王难得久在陇右,能看得懂吐蕃文字,可看过之后,他却是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赤松德赞越权了’,这是何意?”
他急着去见薛白,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郑重地把信收好,连夜就赶往北面大营去见薛白。
当年一起共谋大业,如今薛白已登基称帝,王难得对此事的激动却与旁人还不同。
他赶到营地,首先却是见到白孝德正在辕门处听人禀报。
“高晖已经死了,想必他们也没能幸免。”
“再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不能让他们埋尸荒野。”
白孝德说着,转头见到了王难得,遂上前相见,交谈了几句,遂说起他派遣在吐蕃军中的细作还未回来。
王难得忽有所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了过去。
~~
俘虏营,朗结赞躺在栅栏边睡着了,感到又有唐军的战马过来舔自己的脸了,他不耐烦地躲开。
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有唐军士卒押着几个俘虏过来。
“我都说了我是忠臣,我一直在冒死为大唐打探情报!”
“放开,带我去见陛下……”
朗结赞目光看去,发现其中有那个拿茶叶与自己换奴隶的李唐大臣李齐物,正在嚷个不停。
说起来,正是因为这笔交易,他才会被捉,可恰又是因这笔交易,他没有被杀掉。
那边,李齐物嚷着嚷着,回头一看,忽然道:“他能证明!野布东,你告诉他们,我是要把你带到大唐,为太上皇演奏乐曲,你告诉他们!”
朗结赞随着李齐物下巴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个被换走的奴隶野布东也在。
之后,随着李齐物的嚷嚷,野布东还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说,这个是你的主人吗?!”
野布东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唐军士卒便问道:“他在吐蕃官任何职?!”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这个该死的奴隶!”
朗结赞破口大骂,同时连忙以眼色示意野布东看自己的口型,提醒野布东他现在是吐蕃的重臣。
“让你说!”唐军士卒给了野布东一鞭,问道:“他是不是吐蕃的宰相?!”
“差不多,是大臣。”
“把他带过来!”
朗结赞于是被带出了俘虏营,入了一顶帐篷,只见里面坐着许多人,都是唐军的主将,但他也都不认得。
他不敢多话,默默站定。
“给他看看信。”有人吩咐了一句。
于是,一封信便被递到了朗结赞面前,他看过之后,骇然色变。
“看样子,你是看懂了。”有唐军将领用吐蕃语说道:“说说吧,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朗结赞额头上又有冷汗下来。
他就是一天到晚流汗,脸上咸得很,马儿才总喜欢跑来舔他的脸。
“我,不太知道详细的,但如果……”
话还没说完,朗结赞就挨了重重一鞭,膝弯处也挨了一脚,跪在地上。
“说!”
一柄刀架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信,应该是摄政大臣玛祥写给达扎鲁恭的,看口吻,是玛祥写的。”
朗结赞已经落魄,其实也不知道吐蕃的核心之事。但他为了活命,只能迅速开动脑筋,根据信上的内容,结合之前在父亲那听到的抱怨,猜测一二。
好在他有些滑头,在朗氏家族中见闻也广,能说出一点东西来。
有人问道:“这里‘桑堆与杰巴成了狼崽的爪子’是什么意思?”
朗结赞道:“桑堆、杰巴,是佛教里的金刚,指的应该是赞普身边的两个近臣,墀桑雅甫拉、洛德古囊恭。他们和我的父亲也认识,私下常说,不满意玛祥与达扎鲁恭,一内一外,一文一武,把持国事。”
“这里‘焰纹出现在了狼的额头’又是什么意思?”
“是吐蕃的一个传说,额头上有白焰毛的狼六亲不认,会咬死它的父母。应该是说,我想,应该是说赞普想要亲政,有了动作,玛祥说他越权了。”
“玛祥说‘象雄同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象雄可以说是吐蕃的一个大部落,首领称象雄王,是苯教的起源地。”朗结赞一边想,一边道:“象雄同意了,应该是他们准备一起废掉赞普……吧?”
唐军将领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有人问道:“这是玛祥的笔迹吗?”
朗结犯了难。
他又不是真的吐蕃重臣,哪有机会瞧过摄政大臣的笔迹?可现在若是穿帮,他可就必死无疑了。
假装仔细辨认了一会,他点点头,道:“是。”
“你确定?”
按在朗结赞大腿根上的刀又往下压了压。
他头皮一阵发麻,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我不会认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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