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并不求晋升，所以工作调动的事很快就办好了，在吴婷开学前，他就已经从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变成了杨湾镇卫生院唯一能主刀的手术医师。

二十年前的杨湾卫生院，条件落后，设备亦不完备，医生资质同样落后，大多是土药房的乡医和普通卫校毕业生。

在吴医生去之前，就连阑尾结扎等小手术，都会出现无人接手，让病患转去县医院的。

吴医生的到来，相当于给杨湾卫生院乃至整个杨湾镇的医疗条件带来了质的飞跃。

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想着往城里奔，他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已经在县医院站稳了脚跟，成了县医院小有名气的主治医师，忽然回到小小的乡镇卫生院，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吴医生不在乎这些，他只希望，爱妻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小女儿，能健康开心的长大成人。

吴婷刚转到杨湾中心小学的那一年，的确如吴医生所愿，没再受到同学们的歧视和欺负。

望着女儿脸上的笑容一天天恢复，甚至有了一两个朋友，吴医生很欣慰，他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

在他的心里，前途远远没有儿女的成长重要。

与此同时，杨湾卫生院也因为吴医生的到来，效益比以前要好了很多，杨湾镇的人不用再因为一点儿小病就大老远往县里跑，累钱又累人了。

那一年里，经手吴医生治好的病患无数，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吴医生的手术比县医院做得还好。

吴医生也因此奖金和工资拿得比在县医院时还要多，但，这是他该得的。

在杨湾卫生院，吴医生不仅仅只是单纯外科手术医生，甚至连妇科剖腹产，都由他主刀。

可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没有一家医院不会死人的，更何况是杨湾卫生院这样一个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医院。

那天半夜，医院通知他给一个孕妇做紧急剖腹产，孕妇的羊水已经破了，甚至有了大出血的迹象，孩子的胎心也已经极其微弱了。

若不尽快手术，最后的下场会是一尸两命。

孕妇到卫生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裹着的被褥上尽是刺目的鲜血。

面对这样的情况，吴医生有些发怵，他心里没底，杨湾卫生院没有现成的血袋，无法给病人及时输血。

可转到县医院的话，孕妇和孕婴极有可能在半路上就丧命。

吴医生没办法见死不救，哪怕只能救下孩子。

签了手术协议后，吴医生进了手术室。

孩子终于成功拿出来了，孕妇到底没有挺过去。

死者家属将吴医生告到了县卫生局，吴医生因此惹上了医疗官司。

经过调查后，吴医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让死者家属非常不满。

大山里的人淳朴是真的，但愚昧也是真的。

在他们的心里，不过就是生个孩子而已，只要进了医院，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人死了，就是医生的责任，是医生的能力有问题。

这起纠纷闹了近两三个月，死者家属天天到杨湾卫生院门口拉横幅，堵门。

医院没办法，给死者家属赔偿了些钱以求息事宁人。

这钱一赔，死者家属倒是没再继续闹了，可吴医生彻底背上了治死人的黑锅。

是人就有劣根性，哪怕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也不例外。

杨湾卫生院不乏对吴医生医术和收入眼红嫉妒的医者，面对吴医生的委屈不仅不同情，甚至落井下石。

开始有人散播谣言，说吴医生从县医院来杨湾卫生院是为了搞钱，说他来杨湾卫生院短短一年内，已经挣下了在县城买几套大房子的钱。

谣言越传越恶劣，甚至有人说吴医生之所以来杨湾卫生院，是因为在县医院治死了十几个人，已经待不下去了，才不得已来的杨湾镇这个小地方。

甚至还有人说，吴医生的妻子也是生吴婷的时候，被他开刀给治死的。

他们说，吴医生之所以会生下一个天生哑巴的女儿，是因为害死的人太多，老天给他的惩罚。

对于这些杀人一般的流言，吴医生为了吴婷，他生生挺住了，也因此更懂得了小女儿在县城小学所收到的欺侮和精神上的折磨。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笑容已经逐渐回到脸上的吴婷，其实也再次受到了跟他相同的精神甚至是身体上的暴力。

已经九岁的吴婷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多，她不愿父亲再为她担心，将那些欺侮悄悄咽进肚子里，在吴医生的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哪怕这一次的暴力来得比在县城小学的暴力要更粗暴猛烈。

不止孩子们欺负吴婷，就连学校老师都眼看着孩子们的欺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湾镇小学不比县城小学，由于大多数孩子都住在距离学校二十多里地的乡村，学生们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每次，吴婷打到的饭菜总是最少。

可即使这样，那些孩子也不放过她，偷偷的往她的饭菜里撒沙子，甚至直接伸手将她手里的饭盒打翻在地。

吴婷在学校，几乎从来都没有吃过一次正经午餐。

带头欺负吴婷的那个“班长”是五年级一班的班长，名叫杨天。

当初死在吴医生手术台上的那个孕妇，就是杨天的母亲，杨天是她的大儿子，好容易保住的那个婴儿，是杨天的亲妹妹。

杨天家里的条件并不好，死了母亲日子更是难过，所有学生，包括老师都同情杨天，没有人会同情吴婷。

杨天和他的那些朋友对比他小了两三岁的吴婷的欺负，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那天中午，吴婷刚打到的午饭就被杨天打翻在地，她整整饿了一下午，原本以为晚上能回家吃顿饱饭的时候，杨天却在吴婷的教室门口拦住了她。

他们将吴婷拖到五一班教室，让吴婷回家找吴医生要一千块钱，赔给他们。

吴婷当然不肯，一来那个年代一千块钱不是小数；二来吴婷担心爸爸发现她在学校再次受到欺辱。

于是，杨天他们便将吴婷锁在了五一班教室里，让她好好想想，说等晚上再来找她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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