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隐于袍下的面容连连变幻,只等壶老述说。
壶老宛如夜枭般声音娓娓道来,说道:“千年前炼魔宗那一场大劫的起始还要着落在上代宗主魔心道人身上,魔心道人天纵奇才,修炼炼魔功法不过区区数百年,已然成就长生,接着压服其他魔道门户,成为此界真正的魔道霸主!魔令一出,莫敢不从!”
“那魔心道人登临绝巅之后,又与道门、大菩提寺各位长生高手斗法,每次皆能大胜而归,唯有大菩提寺前代住持方能与之平分秋色。”
“魔心道人欲独霸此界,将此界生灵尽数魔染,以此成就他一人之大业,这等心怀当真是无可匹敌,空前绝后!”
黑袍听到此处,不由腹诽道:“魔染此界?岂不是要将此界所有生灵当做牲口一般豢养,将此界化为一座真正的无边魔国?如此一来,道门与佛门岂能容忍?定要拼死一搏,魔心道人此举无异于举世皆敌,当真好大手笔!”
思及魔心道人之“壮举”,黑袍也不由得为之神往,问道:“难道是魔心道人此举惹怒了佛道两家,被其等纠集高手围攻,杀上魔宫,因此导致炼魔宗一场大劫?”
壶老阴声笑道:“你这后生倒会胡编,若是你修魔不成,去俗世之中做个说书先生,也能混一口饭吃!”
黑袍暗恼这厮出言调笑,沉声道:“那是如何?”
壶老道:“魔心道人要魔染一界,自然遭到佛道两家联手征伐,道门中五行宗与昆墟派出面,召集高手,联合大菩提寺,围杀炼魔宗高手,此战绵延数十年,双方皆是损失惨重,高手折损极多,最后魔心道人宣布放弃魔染此界的大愿,又当众向无始魔主立下魔誓,才使得佛道两家退兵。”
黑袍心下十分鄙夷,忖道:“那魔心道人如此囊踹,被佛道一逼,便放弃了魔染大愿,还向无始魔主立誓,简直丢尽炼魔宗的脸面!”
壶老笑道:“你可是觉得魔心道人伏低做小,太过丢脸?当时炼魔宗上下亦觉如此,几位长老心有不满,要么闹着自立门户,要么想要取而代之,魔心道人掌教之位几乎不保!不过到最后,炼魔宗上下弹压之势,都被魔心道人生生打灭!”
黑袍不言,静待下文。
壶老顿了一顿,哼了一声,似乎不满黑袍不追问下去,令他少了几分谈兴,说道:“你道魔心道人如何压服炼魔宗上下?原来魔心道人因祸得福,虽被逼立下魔誓,却无意之中窥见了无始魔主之真身,得到魔主之青睐!”
黑袍当真大惊失色,失声道:“无始魔主之真身?这怎么可能!”
无始魔主,号为此方无穷宇宙之中魔道之源流,万魔之共主,统御亿万万域外天魔,一切魔道法度、仪轨,皆从此魔主中而出,一切魔道生灵皆需尊奉此魔主为最高之教主。
黑袍未证长生,但关于无始魔主之传说却是如雷贯耳,耳濡目染,染化已久。无始魔主在魔门之中的地位,等若是玄门之道祖、佛门之佛陀,至高无上,超乎一切之外。
但无始魔主如此威名、威能,却有一桩极为诡异之事,便是此界之中的魔门敬奉其者如凤毛麟角,除却炼魔宗之外,五毒教、北邙山等魔道大派从未听说有人敬奉魔主,虔诚礼拜的。
黑袍也曾苦思此事,最后想到当是无始魔主威能无边,至高无上,却几乎从未在此界之中显露甚么神异之处,魔门之人不见魔主神异,敬畏之心自然就少了许多,只停留在口头之上罢了。但魔心道人竟能得无始魔主青睐,当真开辟魔门万年以来的之先例,不得不令人又惊又怖!
壶老似乎对黑袍惊诧之意十分满意,冷笑道:“如何不可能?无始魔主又非捏造出来,而是真实不虚,小小的显化威能,又算得了甚么?”
黑袍急道:“魔心道人既然得了无始魔主青睐,该当修为暴涨,魔功盖世,炼魔宗如何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壶老叹道:“自然是成也魔主!败也魔主!据魔心道人自述,其是在立下魔誓之时,元神恍惚之间,跨越无穷宇宙空间,得以窥见无始魔主一丝真身,想那魔主为魔道之源流,自具魔性法度,就算只窥见一丝真身,也足以受用终生!”
“魔心道人自家也不知究竟是机缘成熟,或是魔主相招,总之窥见魔主真身之后,待得元神清醒,回忆起魔主自具之魔性法度,果然魔功大进!由此炼魔宗上下无不欢腾鼓舞,指望魔心道人率领魔宗压服诸派,一吐晦气!”
黑袍这次学了乖,忙道:“后来呢?”
壶老语气忽然低沉下来,说道:“魔宗上下沸腾之时,魔心道人却不为所动,反而力排众议,说是要做一件大事,此事做成,炼魔宗便可称霸此界,甚么玄门佛门,皆为蝼蚁!”
“众长老弟子忙问端倪,魔心道人这才缓缓道出,他窥见魔主真身之时,魔主无上之神也曾顺他元神而来,在虚空之中烙印下一缕无上魔念!魔心道人仗着窥视魔主真身所得魔性之功,解读这缕魔念,其中乃是无始魔主之法旨!”
“甚么!”黑袍再也按捺不住,一跳老高,叫道:“无始魔主竟然传下法旨?那究竟命魔心道人做甚么?”无始魔主为魔门共主,亲自传下法旨,当真是非同小可,难怪魔心道人力排众议,也要先完成魔主法旨了。
壶老冷哼一声,道:“那法旨十分简单,便是命魔心道人传播魔主威名信仰,令此界众生信奉魔道,敬奉魔主!”
黑袍讶然道:“这法旨与魔心道人的初衷不谋而合,岂不是魔主要他压服三家门户所有大派,令得他们心甘情愿归入魔道?不对!这其中……”忽然察觉其中有一个大大的破绽,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壶老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又道:“众弟子长老闻听大喜,恨不得立时动手,将魔道、玄门与佛门大派尽数屠戮一空,以舒恶气。但魔心道人却老神在在的说道,要先举门户之力,建造一座魔宫,供奉无始魔主所留那一道魔念!”
黑袍满心只有方才所思的那个破绽,对壶老之言不曾放在心上,忽的大叫一声,叫道:“我知道了!无始魔主乃魔门共主,凡魔门修士皆当敬奉,如何还会特意下一道法旨,命魔心道人代祂压服此界诸派?佛门道门自不必说,除非、除非……”心头想到了那一线可能,心底自有一股寒意升起,底下之言便未说出。
壶老冷笑道:“你终于想到了?不错!无始魔主为何要下法旨?只因此界魔道表面敬奉魔主道统,实则早已各自为政,不屑以魔主道统支流自居,此为亵渎魔主之事,引得魔主震怒,才拔擢魔心道人,令他代魔主清理魔道门户!”
黑袍失声道:“怎么会!魔道之人修炼的功法皆出自魔主,怎敢背弃源流,怎么会!怎么会!”声音越来越小。
壶老道:“敬奉魔主,便须奉上一切,元神、念头、精气,等若在魔主面前赤裸的一丝不挂,偏生无始魔主几百年也不显灵一次,想要得其青眼,法力暴涨,简直痴人说梦!魔门中人桀骜不驯,谁肯平白无故献出自家一切?域外之辈不说,此界魔道中人可早就不肯信奉魔主了!”
黑袍无言以对,扪心自问,他自家也不愿平白无故信奉魔主,倘若献出信仰,为魔主魔性召感染化,生死岂不操于其手?若是无始魔主肯漏下一丝一毫的“恩惠”,助他成就从长生还差不多。
壶老又道:“魔心道人魔功大进,几乎要突破长生,进入下一层无上境界,炼魔宗上下谁敢抗命?当下举全派之力,在伏龙山之中铸造魔宫,供奉那一缕无始魔主所留魔念。”
“历经百年苦功,几乎将魔宗历代珍藏之宝尽数耗空,还险些将我们几件法宝回炉重造,才勉强铸成这一座魔宫!魔宫铸成之后,魔心道人大为高兴,当即举办一场魔典,恭迎魔主魔念入驻魔宫,随即大庆三日。魔心道人还许诺,可容魔宗上下长老弟子轮番感应魔主魔意!”
黑袍喃喃道:“真是好大手笔!”魔主魔意何等珍贵?虽只是无始魔主的一缕魔念,就算只从中感应到一丝一毫,也足以受用无穷。魔心道人此举,乃是收拢人心,偏偏击中魔道中人心头最脆弱处,谁也不会放弃这一场天大机缘。
壶老声音变得缥缈起来,似乎也陷入了那一日之景的回忆中,“魔宫落成开放的那日,魔心道人将无始魔主魔念迎入魔宫之中,众长老弟子叩拜之后,果然开放秘殿,容众人参悟。”
“不过这等恩典,非是常人所能消受,自然要从魔心道人开始。谁能想到,便是这一场无上大典,出了天大岔子!”
黑袍安静之极,此时绝不插口,只等壶老述说下去。
壶老顿了一顿,声音之中罕见夹带了一丝恐惧之意,道:“魔心道人第一个上前感悟魔主魔念,其也算驾轻就熟,将自身元神融入魔意之中,按理他窥见过魔主真身,只是一缕魔念,全无难处。不料,魔心道人刚将元神融入魔主魔念之中,异变突起!”
“只听魔心道人惊叫一声,充满了恐惧惊怖之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魔心道人一道长生级数的不灭元神,竟是生生消融在魔主魔念之中!”
黑袍已是遍体皆寒,虽未亲眼见证千年之前发生于魔宫之中那诡异的一幕,眼前似乎映射出一尊法力无边的长生魔修,其元神如同雪遇骄阳,就在万众瞩目之中融化一空,偏生根本阻挡不得,那种绝望无助之意,似乎化为一只漆黑魔爪,死死攥住黑袍道心,令他生出无边惊怖之意!
壶老道:“魔心道人再也想不到,感应魔主魔念之时,竟会身遭反噬,魔主魔念之中所蕴魔道法度浩若烟海,炼化一个区区魔心道人,简直易如反掌!众长老弟子根本料想不到,魔心道人竟会死的如此诡异、如此迅捷!不过数息之间,足可镇压此界的一尊长生魔头已然陨落!魔宗上下亲眼所见,待得魔心道人元神化去良久,才有人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与呼喝之声!”
黑袍欲待反唇相讥,壶老这厮虽是法宝元灵,却将魔宫惊变娓娓道来,说的生动无匹,才是一位合格的说书人。但思及魔宫当日惊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壶老叹道:“魔心道人诡异而亡,形神俱灭,偏偏凶手乃是无始魔主之魔念,谁敢起心报仇?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逃离这座魔宫,逃离这道魔念!接下来之乱,你能想象的出罢?”
黑袍长长吐了口气,说道:“若是我身临其境,只怕也要奋起逃命,有多远走多远,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回到这座魔宫之中去!”
壶老哈哈一笑,笑到中途,忽然哑了,说道:“逃命?谁肯放你一条生路?你未免想的太过简单!”
黑袍惊道:“难道还有变化?”
壶老道:“魔宗上下门人长老自是拼命逃脱,待得他们走出魔宫,才骇然发觉,整座魔宫早已被其他魔道高手包围的水泄不通!”
黑袍惊怒道:“难道是五毒教、北邙山那些废物!”
壶老道:“正是!炼魔宗大兴土木,铸造魔宫,供奉无始魔主魔念,消息岂会不曾走漏?佛道两门倒也罢了,五毒教、北邙山这些魔道修士好容易摆脱魔主钳制,谁肯重蹈覆辙?再说,若放任炼魔宗据有魔主魔念,每日交感之下,会涌现多少高手?天下岂有他们的活路?因此除却魔宗之外,所有魔道门户同仇敌忾,尽数联手,只等大典的那一日,杀入魔宫,屠灭炼魔宗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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