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一元正自瞑目端坐,忽然心头一动,忖道:“袁霸天回来了!”忽听得一声钟响,其声幽幽,震动心神。
奎一元面色大变,当即立起身来,道:“景阳钟响,是哪一位大妖陨落了?”当即飞身出了道宫。
景阳钟乃玄光境所立神钟,凡玄光境中有震动天地之事发生,必然鸣响。那神钟鸣动四十九下,正是有长生级数的大妖陨落,方能有此仪轨。
景阳钟悬挂于景阳山之上,那山乃是玄光境中最高之处,奎一元遁出道宫,便往景阳山上望去,见那景阳钟之下,正立着一头暴猿,一只巨掌狠狠敲打钟身,发出轰然震鸣!
奎一元见竟是袁霸天亲自敲响景阳钟,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又是狂喜,如此忧喜之色互现,终于化为一片冷漠,飞上景阳山,来至神钟之前,问道:“袁兄何故敲响景阳钟?”
袁霸天一脸沉痛之意,道:“鸾姑去了!”
奎一元早已料到,故意装出震惊之极的模样,叫道:“怎会如此!”
袁霸天道:“我与鸾姑去到极寒国,被天机子拦住,那厮乃是真身出战,鸾姑不敌,被天机子所杀!”
奎一元皱眉道:“有袁兄与鸾姑联手,也斗不过天机子那厮么?”
袁霸天道:“我俩原本能全身而退,但天机子修炼了三阴戮妖刀,正克我妖族神通,鸾姑因此陨落!那厮放我回来,乃是为了警告玄光境中诸妖族!”
奎一元面色狂变,失声道:“你说甚么?三阴戮妖刀?此术不是早已失传了么!”与鸾姑之死相比,其更在意天机子修炼三阴戮妖刀之事。
袁霸天道:“天机子说是从九天域外得到了修炼法诀,我亲见他祭起刀光,斩杀鸾姑,断不会错的!”
奎一元惊怒交加,喝道:“天机子胆敢修炼三阴戮妖刀,便是与天下妖族为敌!鸾姑死于他手,此仇我玄光境必报!”
袁霸天看他一眼,冷笑道:“鸾姑之仇自有其父来报,还轮不到你出头,何况老子忌惮天机子的三阴戮妖刀神通,要报仇你自家去罢,莫要牵连我猿部!”
奎一元怒道:“玄光境各妖部正该同气连枝,对付五行宗,灭了那三阴戮妖刀的传承,不然天机子发了失心疯,将那法诀乱传,天下哪里还有我妖族立足之地!”
袁霸天亦是惧怕此事,沉吟不语。二人正争持之间,又有鹤老到来,惊问道:“为何鸣响景阳钟?难道是哪位道友陨落了?”
奎一元低喝道:“天机子大逆不道,修炼三阴戮妖刀神通,鸾姑便是死于他手!”
鹤老亦是不信,扭了扭耳朵,问道:“天机子修炼了甚么神通?”
袁霸天道:“三阴戮妖刀!我亲见天机子用这门神通斩杀了鸾姑元神,断不会错!”
鹤老先是一怔,一股深沉惧意涌上心头,叫道:“反了!反了!天机子竟敢修炼这门神通,真是大逆不道,自寻死路!我等该当召集玄光境所有妖类,剿杀五行宗,将之彻底灭绝!”
奎一元沉声道:“正该如此!”
鹤老道:“事不宜迟,立时召集玄光境所有妖部之首聚议此事,须得赶在天机子将三阴戮妖刀广传天下之前,将五行宗彻底铲除!”
奎一元冷笑道:“天机子倒行逆施,修炼三阴戮妖刀这等禁忌神通,五行宗理当灭门!”
鹤老见袁霸天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不由喝道:“袁霸天,你怎么说!”
奎一元冷笑道:“方才袁兄对我说,他猿部不参与此事!”
鹤老须发皆竖,怒喝道:“岂有此理!三阴戮妖刀一出,天下妖族都要惊惧不安,非要将此术彻底毁去方能安枕!你猿部身为妖族一员,怎敢不用全力!”
袁霸天面上泛起冷笑,说道:“老子替你们连战天机子两次,已然给足了你们面子!那天机子非是丧心病狂之人,岂敢将此术乱传?倒是你们这群废物,以此为攻讦之理由,主动去撩拨五行宗,到时只会两败俱伤!老子可没那闲功夫拿我猿部气运跟你们去赌!”
鹤老气的手足发抖,叫道:“就算天机子不练三阴戮妖刀,你头顶那无量天魔时刻窥视,我就不信你猿部能独善其身?不灭了五行宗,我玄光境妖部怎能南下躲避魔劫!”
袁霸天不由得抬眼望天,只见玄光境中一片光明,此光乃是北极天光,深具玄妙,但玄光境位于此界中轴最北之一点,岿然不动,地心元磁真力薄弱到了极点,不能吸摄天罡大气以为防护,因此玄光境之上天空之中并无甚么罡气遮蔽,几乎与域外直接接轨。
自玄光境上望,凭长生级数眼力,可轻而易举瞧见域外光景,更能直接明了的瞧见域外那密密麻麻,几无穷尽的天魔之属!
原本此界距离末法之时不远,便有许多天魔趁机盘踞窥伺,及至无始魔主魔念出世,更是招引了无量天魔蜂拥而来。那无始魔主为万魔源流,能直趋座下听讲者,无不是末法主、无常劫级数的大魔,寻常天魔主根本连边儿都沾不上。
但无始魔主魔念则要差了一些,虽仅是魔主一缕念头所化,亦等于魔主分身,因此万千地位低等的天魔自无量星域之中蜂拥而来,只求朝拜魔主魔念,纵然见不到真身,朝拜一下分身亦是好的。
此时域外已被无量天魔充斥,几乎将整座世界包围,袁霸天纵是长生级数,见了这等魔威,也自暗暗心惊。
鹤老道:“你也瞧见那无量天魔,若是魔劫一起,这玄光境中所有妖族哪个能挡?你不肯助我等去灭五行宗,便只能带着猿部等死!”
袁霸天神情落寞,说道:“你们自去商议,我要将鸾姑尸首送回鸾部!”
奎一元道:“你还带了鸾姑尸首回来?”长生级数大妖之尸乃是无上炼宝之宝材,不由得他不心动,但想到鸾姑之父尚在,又将此念掐灭。
鹤老喜道:“鸾姑一死,其父定然出关为女报仇!有鸾英道友在,天机子不足为虑!”
袁霸天冷哼一声,道:“你们将鸾姑推出去当挡箭牌,等鸾英出世,先过他那一关再说!”言罢飞身而去,留下两尊长生大妖面面相觑。
鸾部驻地在玄光境之北,此处有无数参天巨木,却都遍体真火缭绕,正是世所罕见的火木之林。鸾部之中大多数乃是火鸾之属,最喜真火充沛之处,因此占据了这一块宝地。
莫看这许多火木挺拔,却是鸾部上下花费数千年苦功,一来牵引地脉灵机,二来以自身精血真火浇灌祭炼,这才形成如此壮绝之景。
那火木林中终年大火不绝,烧透半边苍穹。林中正有数十头鸾部修士,栖息于火木之中,或瞑目打坐,或汲取木中真火炼法。
袁霸天来至火木林之外,立有鸾部修士察觉,当即禀告族中长老。鸾部繁衍艰难,上下只有数十头血脉族人而已,但每一头鸾鸟之修为皆要大大超过其他妖部修士,因此整体实力十分强悍,亦能与诸部平起平坐。
袁霸天一来,立时惊动鸾部长老,便见两头火鸾飞来,落地化为人身,竟是一头待诏境界,一头脱劫境界。此二鸾便是如今鸾部修为最高之辈,鸾姑不在,便由他们主事。
待诏火鸾面色惊疑不定,道:“袁长老前来,不知有何指教?敢问我鸾部之主何在?”
袁霸天叹息一声,道:“鸾姑道友被天机子所斩,已然去了!袁某此来,乃是为了归还她的遗体!你们跪接罢!”
两位鸾部修士当即如五雷轰顶,待诏火鸾唤作鸾昭,已是目瞪口呆,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袁霸天懒得理会,将手一挥,火木林之外立有无量真火腾空而起,现出一头硕大鸾鸟之尸,不是鸾姑又是哪个?鸾姑虽死,一身法力犹存,只是缓缓散溢,一旦与火木林接触,受其中真火之意感召,尸身之上便有条条真火真血腾起,汇入林中,滋润火木。
此亦是鸾部修士最终之归宿,一旦身死,便须将尸身葬入火木林中,滋养土木,也算是为族人留下最后一点念想。
那脱劫火鸾已然放声大哭,鸾姑一去,鸾部无人主持,在玄光境中再难立足。唯有鸾昭倒还镇定,眼含热泪望了尸身一眼,对袁霸天说道:“族长逝去,兹事体大,须得禀告老祖宗,还请袁长老随我等同去!”
袁霸天道:“正该如此!”当下随那鸾昭走入火木林中。鸾昭施法将鸾姑尸身托起,口中发出阵阵清鸣,其声戚戚,其意苍茫,正是鸾部独有的送葬之音。凡有族人逝去,便需吟唱此曲。
三人在火木林中越走越深,沿途之上,凡有鸾部修士,尽皆落地,跪倒一旁,放声痛哭,哭罢亦是吟鸣曲调,与鸾昭相合。待得袁霸天走入火木林最深处时,火木林之中亦是悲歌一片,其声动天,惹得玄光境中无数妖族尽皆心头沉闷。
袁霸天却不受那葬曲影响,心如磐石,只是沉思。
火木林中央乃是一株火木之王,其高百丈,却并无枝叶,唯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直插穹苍,犹如一柄利剑。那火木王之上亦有无量真火盘绕,非长生火鸾不能居之,因此树上空无一人。
鸾昭跪倒于火木王前,双目泣血,恭恭敬敬将鸾姑尸身放下,接着喷出一口心头精血,书画为一道血符,那血符落在火木王树皮之上,瞬间渗入其中。
袁霸天静待片刻,心头一动,察觉火木王之中正有一尊庞大之极的意念跨空而来!鸾英!这位上代鸾部之主,闭关数百年之大能果然未死!
随着鸾英意念灌注于火木王之中,火木王之上的真火之力亦是急剧增强,片刻之间已是焰火熊熊,几乎将玄光境中所有光华都压了下去!
火木林中所有鸾部修士皆已跪倒在地,唯有袁霸天依旧挺立。
只听一个混芒之音自火木王深处响起:“我儿何事唤我?嗯?”鸾英元神之意降临,以为是鸾姑做法唤他,那道血符正是他传下,专为鸾部遇有生死存亡之厄时,召唤他之用。但随即察觉鸾姑尸身躺在地上,元神泯灭,怎不知爱女已然逝去!
“啊!”火木王树干之中发出一声惊天怒吼,瞬息之间整座火木林上空有无量火云聚集,透出无边烈火之意!
袁霸天心头一凛,忖道:“鸾英那厮闭关数百年,就算未证太乙,只怕也仅仅一步之遥了!”长生之辈斩断生死道则,逆转造化,得长生久视。太乙之境却是更进一步,与大道契合,与道同游,一念之间,便有天地异象随身,举手投足,便有大道之力相合!
那等境界已是袁霸天无从企及,只能从鸾英无意间泄露出的法力境界中窥探一二。
无边火云聚敛之下,惊动玄光境中无数修士,纷纷抬头望向火木林,浑不知出了何事。鹤老与奎一元尚在景阳山上秘议,感应到鸾英法力波动,如天地倾倒,俱是面色一变。
鹤老吐了口气,道:“那厮果然不曾坐化!”
奎一元笑道:“虽不曾坐化,却也不曾成就太乙!正是可喜可贺!”
鹤老往他一眼,哼道:“奎道友如此幸灾乐祸,可非是同道之谊!”
奎一元道:“鸾英若是坐化,鸾部上下皆休,你我正可联手将之吞并!鸾英若是证就太乙,五行宗虽反掌可灭,但玄光境亦成了鸾部的天下,莫之能挡,唯有这般不上不下,方是我等之福也!鹤老以为如何?”
鹤老冷冷一笑,道:“确是如此!只是鸾英这般不上不下,会不会舍了苦修的道果,出关与天机子为难,也是两说!”
奎一元沉吟良久,道:“只看是父女情深,还是求道心切罢!”鹤老冷笑道:“在大道之前,只怕父女深情也算不得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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