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想起育侨学校的张妃，就骑摩托车来到学校，张妃在教室上课，他背靠着走廊的墙壁，隔着教室门玻璃，看着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张妃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给这些华裔学生念课文。她声音好听，方刚很喜欢，平时跟张妃学泰语的时候，就会经常出神溜号，因为这个没少被她训斥，现在有了机会，干脆闭上眼睛欣赏。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那颗朱砂痣……”张妃拿着课本，在教室里慢慢走，慢慢读，方刚在外面听着，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章，每个字、每个词都明白，但连在一起成句子居然完全听不懂，什么蚊子血、饭粒子、朱砂痣的，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方刚闭着眼睛听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过来，睁眼看，却原来是仇老师，连忙笑着抬手打招呼。仇老师仍然板着脸，走过来问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来学泰语。方刚说明来意，仇老师想了想：“这里是育侨学校，虽然有美术课，但教的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老师的水平也有限。如果想找绘画技艺高超的人，还是要去最专业的地方，比如泰国艺术大学，那里的美术老师才行。”

“你认识人吗？”方刚连忙问，“我是完全不熟！”

仇老师说：“你是五年以上的老母鸡？”方刚就是一愣，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也是问什么意思，仇老师哼了声：“你不是说完全不熟吗？那么老的鸡，当然炖不熟！”方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仇老师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翻了翻电话本，找出个号码打过去。方刚听他讲的是泰语，大概能听懂三成，意思是晚上见面。

挂断电话后，走廊里响铃，下课了。张妃拿着课本出来看到方刚，很意外：“今天不是周六啊！”

方刚嘿嘿地笑着：“挂念你了嘛，所以过来请你吃饭。”

张妃脸微红，仇老师不高兴：“不要油嘴滑舌！”方刚连忙说了真正的来意，张妃哦了声，方刚又解释称本来就是要找她吃饭，就算这事不办成也要请客。于是三人在附近的餐厅吃饭，仇老师告诉方刚，他有个朋友，现在是泰国艺术大学的校工，先让帮着打听打听，晚上八点去找他。

席间张妃提起小仪姑娘来，说那个卖佛牌的杨老板人还可以，就是好像有选择障碍症，如果是那种二选一的事，他就会纠结半天没完。方刚笑起来：“这个光头杨老板，给小仪姑娘买戒指，也能考虑两个多小时！”

“我知道，”仇老师好像很生气，“那天他来学校，到二楼餐厅给小仪买午餐，半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小仪以为他走丢了，到餐厅一看，这家伙站在餐厅窗口，看着两份菜发呆，说不知道买哪个好！”

方刚和张妃都笑起来，张妃说：“好在你方老板没有这种习惯，不然我想我也会疯。”方刚更是哈哈大笑，仇老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张妃忽然又叹气：“世间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些人明明有很多选择，却总是犹豫不定，而有些人，什么也没有……”方刚和仇老师互相看看，方刚立刻明白她又想起前夫那个麻烦来了，连忙拍着胸脯，说只要他能堂堂正正回国，肯定帮她把这事解决掉，否则就不姓方。

“要是真的，我就要先谢谢你啦！”张妃笑道。

方刚却觉得他的话不对，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姓方而姓林。

当晚，方刚跟仇老师出发，前往泰王路，在艺术大学外围墙处停下，仇老师用手机给那位朋友打电话，就在这里等着。方刚掏出555牌香烟递给仇老师一支，他接过后哼了声：“不再抽美国牛仔烟了？”

“还想多活几年！”方刚笑起来，用打火机帮他点着。

仇老师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摆平惠州的案子？”方刚摇摇头说还不知道，顺便讲了陈女士那桩生意，说生意刚有些起色，就损失了八万泰铢。仇老师点点头：“有同情心是好事，不过，当佛牌商人，太有同情心反而不行，以后你就知道。”

方刚恨恨地说：“不会再有以后了！我最恨这种不守规矩的客户，以后再不会管客户的任何屁事，除非有钱赚。”

忽然，仇老师上下打量方刚，把他看得直发毛：“看什么？”

“为什么总穿花衬衫？”仇老师问，“白衬衫不好看？黑的灰的也行啊！”方刚失笑，说这有什么，我喜欢花衬衫，看上去没那么正式，也比较耐脏。

仇老师哼了声：“什么耐脏，我看你这人就是花心！张妃对你不错，你怎么想？”方刚顿时愣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仇老师似乎也看出方刚的惊愕，不再说话。方刚很想问，但总觉得很尴尬，于是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这时有两个人远远从树林那边绕过来，仇老师朝他们招手。其中一人就是仇老师的朋友，在大学里当校工，另外那个是绘画系的老师，据说素描功力很强。

四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厅，那美术老师从布包里拿出画纸和画板，用素描铅笔开始按照方刚的描述来画。方刚闭上眼睛，先在脑子里打草稿，努力回忆七年前那个小蛇头的模样。好在他跟那人跑路时，渔船汽车火车用了好几天时间，也算朝夕相处过，还有印象。但毕竟是七年前的事，描述起来难免有偏差。方刚说得费劲，美术老师画得更辛苦，很多时候方刚一个细节都要改十几遍。

“你能不能仔细想好了再说？”仇老师问。

方刚说：“七年前！我又不是相机！”在仇老师的催促下，那美术老师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把人像绘好，方刚左看右看，说已经很相似，至少有八分符合。好在这不是用来当寻人启示的，而是要发给卡卡看。他一看就能知道，这人是他哪位手下。

问美术老师收多少钱，仇老师的朋友笑：“不用啦，班明老师是我的好朋友，仇老师也一样，就当交个朋友。”方刚很感激，留了这位班明老师的电话号码，说以后找机会请他吃饭。

次日早晨，方刚早早就来到电信公司，再次打电话给卡卡，按仇老师教的方法，问他有没有电子邮箱，发张画过去给他看。卡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名词？我不懂。”在方刚的一再要求下，又说可以给你钱，卡卡这才动心，把银行账号发给方刚。方刚立刻到银行，转过去两百美元。虽然心疼，但也没有办法。

卡卡查到钱之后，才朝朋友借来电子邮箱，把地址念给方刚。他立刻来到育侨学校，向仇老师借来一部数码相机，将美术老师班明画的素描图拍下来，通过电脑发送给那个电子邮箱地址，并留下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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