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靳一梦又好气又好笑地松开李/明夜,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将那只倒霉的松鸡砸昏。克鲁格“哧溜”一声,将整条鱼吸进嘴里,讪讪的想要下潜。
“过来。”李/明夜沉着脸喊道。
克鲁格焉头搭脑地游了过来,只露着俩大眼珠子,一副怂样。
“道歉。”
克鲁格冲着二人“哼哧哧呼噗噗噗”地吐了一串泡泡。
靳一梦止不住地乐:“算了算了,你这宠物又不懂事儿,跟它较什么真。”
克鲁格吐出了一个赞同的大泡泡。
李/明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克鲁格如蒙大/赦,再次一咕噜钻进了水底。她摇头笑了笑,低头寻找可用的燃料:“你身上都湿……”一半了,先烤烤火。她的声音忽然停顿,靳一梦的手臂已经像蛇一般缠到了她的腰上。他们对彼此太过熟悉,她能从微弱的呼吸变化中探知他的意图,她抬起头,果然对上了一双隐隐燃/烧起暗火的眼睛。
(挥/刀/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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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是夜晚了。遥远的天际,太阳正在完成它最后的谢幕,玫瑰紫的霞光轰轰烈烈地倾泻而出,浸透那些层叠堆砌的云朵,而在天的另一边,夜色渐浓,呈现出幽邃浓烈的普蓝。属于夜的森寒一点点地在整个天穹中过渡,与温暖白昼碰撞出奇妙的渐变色彩……一些性急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现出身形,它们俯望大地,调皮地眨着亮闪闪的眼睛。
二人在水潭中洗完澡,那只松鸡早已不见了。二人相对失笑,也不急着吃东西,遂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生火,铺上毯子相拥而卧。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观赏眼前的美景,享受难得的闲适。
“这里不错吧?”靳一梦又抽/出一件羽绒大衣,盖住二人的身/体。他们都穿上了冬季的羊绒衣物,还罩着厚重的毛皮斗篷,自身/体魄又极为强/健……但靳一梦还是不放心,他总觉得李/明夜会着凉。
“很安静。”李/明夜想不出夸奖的词,因为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离奇精美的景致可供夸赞,说白了只不过是个林中水潭而已,却让人感到很舒服。“你来过?”她说出口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上午追人的时候路过了一下。我当时就琢磨,你要是看到了说不定会喜欢。”
你那时就在想,我说不定会喜欢……李/明夜忍不住笑了一下,侧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我确实很喜欢。”她找到靳一梦的手,十指相扣地握紧,“哥,我有一件事拿不准。”
“嗯?”靳一梦有些诧异。李/明夜从来没有拿不准的事,或者说,当她对一件事情没有把握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李/明夜盯着头顶的天空。在某些宇宙里,占星术大行其道,人们透过星辰运/动的轨迹来描绘未来,但其实那些星星都离人们很远,眼前的星图真正形成于千万年之前。如果占星术是真/实存在的,那听起来得有多可怕啊!“过去”这个词的分量竟然是如此之重,就连这样丰富庞大的世界,其走向居然在千万年/前的过去就已经注定,难怪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被自己的过去所困扰。“我在考虑这次的休闲历练,我要不要回原生宇宙一趟。”她说道。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回靳一梦的原生宇宙,补充一些必要但不必须的非法则化战备物资,不过这显然并不是一个问题。靳一梦感到有些意外:“等你回去了,你打算做什么?”
“这就是关键。”李/明夜的语调非常平静,“我不知道。”
“你爸妈呢?”
“他们已经过世。当我重获自/由时,那具曾经属于我的身/体已经79岁,我应该没有在世的长辈了。”李/明夜略一停顿,补充道:“当……那件事发生之后,他选择了出国。他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英国度过,很少回中/国……”她忽然沉默了两秒,“他上一次回国,是去参加/我父母的葬礼。”
靳一梦愣了愣,抬手将她圈进怀里。
“老年人的身/体,脆弱得,简直……令人费解。我的父母刚刚结束一次英国之旅——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英国的气候显然不适合老人,何况当时天天都在下雨。他们应该去地中海国/家,可是他们非要给他过生日,这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也许是高空的气压对他们产生了影响,使他们本就虚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小但致命的变化……他们刚刚回到中/国,就在机场,我的母亲就倒下了。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她像是普通地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能站起来。”除了一些凌/乱的修辞与语序之外,李/明夜的平静近乎无懈可击,她几乎就像在讨论天气一般自然。“17个小时之后,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心源性猝死。我觉得,杀死我父亲的并不是心脏瓣膜,而是悲伤。”
“宝贝儿……”靳一梦正在思考措辞,李/明夜摇摇头制止了他的安慰。她对他笑了笑,这个笑容很淡,也许是初起的星光太过明亮了,那光芒投映入她的眼中,粼粼地闪烁,像水波一样。
靳一梦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片刻之后,他听见她用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平淡语气,继续叙述道:“我父母去世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在葬礼上,我听见有人说这叫喜丧。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生气,因为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喜的,所以我就很努力地通/过他的眼睛去看,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说的话……我看到了很多人,都是些家里的亲戚朋友,几乎可以说是,嗯,盛大的场面。我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这个家族有很多成员,也有很多朋友,我父母去世,他们全都来了……但这些人,我好像一个都不认识。”
“我感到很害怕,难道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吗?我努力地寻找熟悉的面孔,终于认出了几个哥/哥,还有四叔,四叔……我几乎认不出他来,因为他也已经很老了。在我小的时候,他很疼爱我,我也很亲近他。但他和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态度却很疏远,只剩下一些客套。这很正常,因为他们十年都见不到一次面。后来又过了三四年,四叔也去世了,这一回他没有参加葬礼。”李/明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听起来犹如一声苍凉得无可转圜的叹息,“那个时候,我……我听到了消息,突然间就觉得……我是真的死了。”
“都过去了。”靳一梦只能这么说,同时握住她的手,在她脸庞与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以后有我,我到哪儿都陪你。我们俩都不会老,说不上什么白头偕老的话,反正我们要么一起长生不老,要么一起喝同一锅孟婆汤。”他顿了顿,换上轻快活跃的语气,在李/明夜耳边笑道:“到时候啊,我喝完汤不认识你了,一抬头你就在我面前,我就说,美/女哪里人啊?不介意的话,处个对象呗?”
李/明夜忍不住失笑:“做鬼都不放过我?”
“不放。都是我的人了,哪儿能放你走呢?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靳一梦略一停顿,又道:“听起来,你家里头也没别人了?”显然不是,否则她不会想要回去,又或者,否则她早就回去过了。
“我哥/哥应该还活着,如果时间没有过太久的话。”李/明夜果然说道,“从我获得自/由,时至如今,我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我不想这样,所以必须见他一面,可是……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应该杀了他,可我似乎不怎么希望他死,我想斥责他、咒骂他,可这似乎也不能让我满意。也许我该放下他,可我放不下,至于原谅他?这是我完完全全做不到的事情,我宁可再经历一千次一阶段觉者试炼,也不可能原谅。他已经困扰我太深太久,我必须解决这个世上唯一能困扰我的事情,可是,该怎么……”她倏然住口,似乎在拿捏措辞,片刻后,终于苦笑着说道:“你看,他已经在困扰我了。”
靳一梦把她的话提炼了一下:“听你这意思,困扰你的,是你不知道你们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对吧。”
李/明夜想了想:“差不多。”
“要是你们不见面呢?”
“那么……几乎是确凿无疑的,我将会一直困扰下去。”李/明夜略一停顿,露/出一个复杂难言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对于李/明夜而言,“不知道”代/表未知,而未知意味着不可控的变量与难以预估的风险,这会令她焦虑不安,她必须通/过如观察、评估、干预等种种手段将其消灭,才能睡得安稳。但对于靳一梦而言,“不知道”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而每一种可能都将由他自己去创造。
——在靳一梦身上,一直有种真正的、纯粹的强悍,他理智冷静,乐观勇敢,积极进取,敢于尝试,亦敢于承担。这是一个当你遇到困难时会首先想到的人,因为你相信他一定能帮助你……当你生活在他身边,你永远都不必感到害怕。
李/明夜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抑制不住地主动想要跟靳一梦说这些了……这根本就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她竟会爱他一样,不可思议,却又像水到渠成那般的顺理成章。
“反正听起来值得一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靳一梦扳着她肩膀将人翻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要打算回去,我就陪你走一趟,要是你打算见他就见,不想见呢,咱们就当随便找个地方度度假。”他忽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不过,宝贝儿啊,在回娘家之前你可得给我说实话,你这里还有啥事儿我比较不能接受的,像什么,79岁之类的……你一次给我交代清楚。”
李/明夜嘴角一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拳捶在他胸口上:“我今年16!”
“好好好,16就16……嗯,那抢了你身/体的混/蛋活到了79,她结婚了吗?”
“他有一个长期稳定的男朋友,但没有结婚。”李/明夜没好气地。
“有孩子不?”
“没有!”
靳一梦长舒一口气,欣慰地:“那就好。”嘭的一声,他又被捶了一下,这回有点疼。他赶紧解释:“不是,你也得理解我一下,甭管你先前怎么说的,什么六十多年的,但我总是觉得你比我小嘛……呃,当然我现在也是这么感觉的,我老婆这么可爱漂亮,永远都是16岁。我的意思是,这突然要回你/娘家了,要是回去一看,你儿子,不是,哎呀也不是你儿子,反正就有个儿子,比我还大。这也不是不能接受吧,毕竟这儿子跟你没啥关系,但我总得提前知道,你说对吧……”
“你出生于你原生宇宙中的公历1⑨82年,我出生于我原生宇宙中的公历1990年,从这个角度而言,我确实比你小。”李/明夜一脚踹了过去,“不跟你废话了。我饿了!你弄来的肉呢?”
靳一梦嘀嘀咕咕地起身,一边在嘴里念叨着那只逃出生天的松鸡,一边顺手帮她掖了掖衣角。李/明夜忽然喊了他一声:“哥。”
“嗯?”
“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79岁?”靳一梦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整个人裹在大衣里,就露/出一张脸。温暖明亮的火光在她眸中跳跃,她的面容犹如花/苞般娇/小精致,被湿/漉/漉的头发一衬,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错觉。
“我们是角斗/士,根据我们的生理机能来看,年龄本身没有任何意义。”李/明夜慢吞吞地说道,“但因此而衍生出的人生经历却不一样。他拥有一段充实而丰富的人生,我虽然是旁观者,但是……姑且可以当我经历过吧。我不能说那些经历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实际上……”
靳一梦打断了她:“宝贝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觉得你比我小吗?”
“我就是比你小。”李/明夜很坚持。她觉得把16岁以后的岁数都算到她头上,实在是非常的不公平……那根本就不关她的事。
“好好好,比我小就比我小……”靳一梦笑了一下,他跪到她身边,俯低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我觉得你比我小,是因为你确实就像个小孩儿。你是个很特殊、很聪明的小孩儿,但孩子的聪明跟长者的智慧是两回事,这我分得出来。”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介意……其实,我也不是介意吧。斗兽场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堡垒那个精灵都他/妈/的200多岁了,那可是实打实的200多岁,人家正儿八经一天天过过来的,也没人拿他当老头/子看啊!只是在今天以前,我对这个事儿没多少真/实感罢了。我不是介意,只是需要适应,真正介意的人是你。”
李/明夜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移开了视线。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看来,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宝贝儿受大委屈了。”靳一梦在她的眉心烙下一个吻,温柔而疼惜,“亲爱的,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你遇到的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几十年的苦难,但你一路挺过来了,挺到了斗兽场,挺到让我遇见你……我很心疼你,但我也很高兴。我为你骄傲,宝贝儿,你是最棒的。”
李/明夜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她抱得是那样的用/力,十指紧紧地绞着他背后的衣物,像是拥/抱漫长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靳一梦空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亲/吻她的头发。她在他怀中深呼吸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压抑情绪,最后她放弃了,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慢慢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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