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帅的拘谨,把海棠给弄糊涂了。
她看了看周围,确定这不是自己家,就是小帅家。
可小帅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大呢?先不说外型,单说性格。
小时候的小帅,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论蹭饭的能力,没有比小帅脸皮更厚的。大碾台旁那几棵皂角树,被他们几个小男孩天天爬,树上的刺都给磨干净了,树枝、树干盘得倍儿亮。村里的狗见到他,那都得绕道走。
那时的小帅多皮实、多活泼?
怎么这些年不见,还变内向了呢?该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她仔细打量小帅,跟小时候比,早已完全变了模样。
小时候,就是个土豆蛋子,而现在,个子窜得好高,而且…还眉清目秀的,腼腆地像个大姑娘。
看着看着,海棠又升起了一股担忧。
马上要毕业了,就小帅这木讷样儿,真到了社会上,肯定是要吃亏、受欺负的。
于是海棠说:“云港集团确实不错,我在那儿干了快两年,整体挺好的。企业也大,上升空间很多,凭你们学校的招牌,进云港不难。”
“嗯。”小帅点着头,他还是不敢跟海棠对视。
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海棠的腿上,又鼓足勇气上移,她的羽绒服是拉开的,外面黑色、里面奶白色。也许是羽绒服宽大,显得海棠腰很苗条。穿了件粉色毛衣,毛衣上镶着卡通图案。
只不过那图案,被两个圆圆的东西撑变了形,很挺、很漂亮。小帅只看了一眼,又做贼般移开了目光。
海棠没话找话闲聊,可小帅却听到了心里。
也就是从那天起,“云港集团”这个名字,似乎在他思想上留下了烙印,挥之不去、念念不忘。
吃饭的时候,小帅不得不抬头。
他无意间,与海棠的目光相撞,内心顿时掀起了海啸般的波澜。
那是“惊艳”的感觉,怎么能那么漂亮呢?
不单是漂亮,而是一种自信的美丽。
这种美源于她的眼睛,眼睛里带着光亮。那光亮很活泼,像会说话一样,随着海棠一颦一笑,眼神也流光溢彩。
她拿手腕上的头绳,把头发简单束了一下,光洁的额头,白皙的脸颊,瞬间就凸显了出来。那是大气优雅的面容,无施粉黛,却足以倾城。
“哎哟,你说海棠这样的,回头得找个什么婆家呀?”秋红坐在饭桌前,禁不住夸赞。
“这妮子长得呀,就跟那画里的似的。”奶奶端着碗,也是禁不住盯着海棠看。
伯母美琴倒训斥说:“这丫头,主意多着呢!将来找个什么样的,还得随她自己的愿。从小被她爷奶惯坏了,我跟忠民管不了。”
大强这时候插话,唉声叹气说:“现在想想,还是闺女好。看看海棠,再看看我们家这个,真是愁!”
这话忠民不太同意,当即打断说:“小帅不差嘛,越长越精神。村里跟他同岁的孩子,哪个有小帅长得好?这孩子往村里一站,明显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说小帅长得差,愁得是以后结婚、买房。但凡在外面念了学的,你看有几个回老家住的?真回了老家,就要被村里戳脊梁骨,说大学白念了。可留在城里,不能住桥洞吧?”
大强点上烟,又说:“有时候想想,不念大学也挺好。咱村里有房,房子还不差,再加小帅也不难看,真说个媒、相个亲,那十里八村的姑娘,也得紧着咱们挑吧?现在倒好,家里回不来,外面住不起,毕业就22了,22在村里,那都抱上娃了。”
忠民不是抬杠,只实话实话:“强子,你这话我不同意。人活一辈子,就为了娶妻生娃?娃娃再娶妻、再生娃?那还有什么意思?”
又说:“你看我,虽然生意干砸了,身体搞垮了,但我不后悔。我至少知道,村子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知道咱打的粮食、种的蔬菜,都运到了哪里、给哪些人吃。知道狗日的老美,为啥总欺负咱,跟咱过不去。知道咱们付出的时间和劳动,跟收入是不成正比的。”
“他伯伯,你的意思是,咱其实能挣更多钱?”秋红禁不住问。
“你看,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但小帅就懂,他上了学、念了书,这就是区别。”
全家人看向小帅,小帅脸都红了。
其实他在家里,很少跟家人讨论国际大事。
尽管在村里,也有不少人讨论国际大事,小帅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因为村里人讨论的国际大事,跟真实的情况,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帅,你跟你爸讲讲,省得他出去吹牛的时候,净闹笑话。”忠民朝小帅使眼色。
小帅挠头说:“大伯讲得对,其实咱们国家的人,比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勤劳。但尽管付出了过量的劳动,却没有别的国家过得好。”
爷爷这时候插话:“就是上面的人,管理不行。真要是管好了,咱们不也有好日子过?”
小帅摇头:“根源是西方的霸权体系。他们用军事、科技、金融霸权,对第三世界国家实施掠夺。咱们就属于第三世界,从事中低端产业制造,绝大部分的利润,都被发达国家拿走了。”
怕老爸听不懂,小帅又说:“他们相当于地主,咱们相当于佃户。地主干得少、挣得多,佃户干得多、挣得少。”
“那咱不给他们干,咱自己干!”大强来了火气。
“目前来说,很多事咱自己还干不了。所以才要念书,把人家那套学明白了,咱才能甩开膀子单干,甚至让他们给咱干。”小帅尽量言简意赅。
忠民满意地笑了:“你看,小帅讲得比我还明白。你说的那些结婚啊、买房啊,格局都小了。这些年做生意,我悟透了一个道理:眼睛盯着钱,你就总也挣不到钱,挣到了也得赔进去。你要是有远大的志向、强烈的责任心,钱附带着就来了。”
这时候美琴清了清嗓子:“吃饭吃饭!天天社会责任,责任没看到,倒是把厂子弄没了。”
忠民被噎了一句,瞪着眼反驳:“我就是出身不好、家底太薄。要是还能再有机会,我一定能干得更好!”
说完,忠民落寞地低下头,又絮叨:“很多道理,等悟透的那天,却再也没机会了,身体也不允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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